那晚回营,还没来得及吃到鹿肉羹,我就被传唤到了主帐,见到了素未谋面的洪江将军。辰荣军中近乎奉洪江为神明,往日玱玹对他也是多有敬佩,可我见到的他,好像只是个饱经沧桑的老者,他坐在主座上凝视我。
“玟医师?”不怒自威的声音。
“正是小人。”他支走了相柳,只叫我入帐问话,我不清楚他的用意,心里难免生出各种各样的揣测。
“相柳和你从清水镇来。”他应该早已洞悉了玟小六的生平。
“小人追随相柳……军师而来。”
“为何?”我非辰荣族人,突然背弃清水镇的亲朋好友自愿来到辰荣残军,守着这样朝不保夕的事业,本来就是极不合理的。我只得在心里苦笑,如果不听相柳的话扮作男子,还能用情爱的理由搪塞过去,这下子真是难办。
“小人……十分仰慕军师。”我拿不准洪江的性子,但是诸族将帅应该都不屑胁迫拿捏他人的阴损手段,如果说相柳胁迫我,万一洪江降罪于他,那更是不划算。
“可他是妖。”神妖殊途,哪怕他是挂名军师,次次战阵冲在最前,依然会在军营被边缘化,很多将士不是尊敬他,而是惧怕他,或者刻意疏远他。神族有自己一些可笑的骄傲,不屑于妖为伍。他为了辰荣残军丢掉了性命,可他日若是修编烈传,或许不会有人写下他的名姓。
“我以为将军与他人不一样。”我抬头直视洪江“将军愿意收他为义子,封他做军师,还会在乎神与妖的不同吗?相柳为了辰荣没有一日过得肆意洒脱,反观轵邑那些辰荣旧族,究竟谁更像神?”
“你很像我的一位故人。”洪江沉默许久,突然起身向我走来。
我后退几步,眼看他抓住我的肩膀,灵力凝聚点在我的眉心,相柳的障术被化解,驻颜花的痕迹露出。
“如此相似的眼睛,你是赤宸的女儿。”他仿佛透过我看到了另一个死去的灵魂。
“那你应该也是……皓翎的王姬。若你只是玟医师,我不会管你在辰荣还是清水镇。可你是皓翎大王姬,你觉得我该拿你如何?”他看着我,眼中神色复杂“皓翎王一直在找你,你的身份于辰荣,或许是一个机遇。”
“你既然清楚我的身份,相必也知道我父亲皓翎王是个怎样的人,若你想拿我换军需辎重,他或许会同意。可你若想借我做其他的事情,即便我父亲再看中我,也不会自己动摇国祚。”眼见被他识破,我反而少了慌张,横竖是在梦中,只要顺着这梦推演下去,又不会出什么大事“我那外爷更不用说,连结发妻子和亲生儿女都可以充作棋子,无用便放弃,更何况我呢?”
“将军,你不如听听我的计划。”我向前迈了一步“你不戳破我的身份,待我回皓翎,我大可以为军中送一些军需,也可以出一些银钱,辰荣复国只对西炎,不对皓翎。若是哪一日将军陷入绝地,我也可以和父王说,或可从中转圜,虽然救不了将军,但是那些普通兵士,或许能归于故土……”军需辎重对洪江来说,只不过是眼前的利益,可是纵然他一意孤行不怕死,他手下这些年轻的神族士兵却需要一丝生的希望,当年他既然肯在斗兽场救下一个卑微的贱奴,也一定希望手下的将士能有一个归宿。
“你这样说,开什么条件。”果然,他看起来有些心动。
“我和将军一样,只是想求一个好些的结局。”
“我本来也不打算对你怎样。”
“不为我,为了相柳。我求将军,若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那一日,可以给他一个自由选择的权力。”
“相柳虽然是辰荣军师,但他从来都有自由来去的权力,别人如何强迫他。”
“禁锢他的不是什么军师的名头,是您和他之间的恩情。”我看着洪江,看着他灯下的白发,眼角的皱纹,英雄迟暮着实让人惋惜,也许相柳就是这样看着他逐渐衰老,所以自己担起了那些责任“妖族最是随性自在,他为了恩义,承担了太多。”
“那你也就该知道,哪怕我劝他,他也会坚守。”洪江看着我,有些奇怪“你难道,心悦于他?”
“我正是心悦他。”我不躲避他的眼神。
“既然如此,能拉他一把的,就应该是你,而非我。”洪江叹了口气“我早劝过他,这些年他为辰荣做的事情早已还清当年恩情,他大可以一走了之,可他只当做没听见。若要救他,就应该让他生出除了责任,其他的期待。”
“我真能救他?”想起梦里相柳濒死的惨状,我已经错过他一次,在交心的对赌之中,我从来没有把握赢他,他总是把自己隐藏的太好。
“天命难逆,唯尽人事耳。”洪江笑着对我说出这句话。我正要追问,相柳掀开帐门走进来,手中攥着本文书,他侧眼扫我一下,目光停在我眉间短短一瞬。
“将军,这是北边的急报。”他端正行了个辰荣军礼,转头睨我一眼“玟医师,你怎么还不出去?”洪江示意我可以离开,走出大帐,我才突然发现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