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圣旨下达崔府时,萧仪佩正守在床前喂药。他端的一副贤良人夫之态,不辞辛苦侍奉亲长,温柔体贴照料病妻,崔府上下无不称其孝诚。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殿中御史萧仪佩,生而聪睿,本性孝仁,载籍极博,见微知著。凡本职务,弗躬者也,燃薪达旦,未辞苦也。兹特擢删定曹郎中,领太常丞,主淳乐公主教学事宜。其妻崔氏,温良敦厚,钟灵毓秀,封惠成君,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同心佩一对。钦此。”
萧仪佩叩谢接旨,请内侍上座,亲自奉茶。待将人打发走,他移步书房,摊开圣旨沉思。
加官进爵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这结果,实在差强人意。删定曹郎中掌制定律例法规,听起来高高在上,说白了就是虚职。太常丞这种芝麻官,无非就是派个合理身份去教导公主,根本无法接触太常寺核心。
点雪忍不住嘟囔抱怨:“这官升的,还不如给夫人的赏赐实在。”
郁闷至极,萧仪佩不动声色收起圣旨,摆好棋局开始复盘。自落下第一黑子起谋篇布局,步步为营,眼瞅着胜券在握,却被白子反将一军。
颀长手指拈住最后一颗黑子摩挲,半个时辰过去,眉宇间阴霾始终挥之不去。赴广陵,拜名士,博声望,娶崔氏,入官场,救高相,显才学,每一步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究竟哪里出了变数?
“公子,驸马的画像找来了。”点雪牵引卷轴,画卷徐徐展开。
少年将军飒爽英姿映入眼帘,萧仪佩窥镜自视,霎时拨云见日,明白关键所在。
翌日,风止雪稍霁,郑时衣等了许久未见萧仪佩登门授课,遂派青骊去打听情况。消息传回,道萧仪佩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故而告假几日。
如此蹩脚的借口,郑时衣断然不信。她换上素衣,洗掉脂粉,褪下钗环,云淡风轻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青骊,备束脩六礼,随本宫上崔府请萧先生。”
雪满十里康庄道,若驾马车,不消一刻便能抵达崔府。若用双足去丈量,半个时辰尚不能至,加之郑时衣体弱,此路遥遥,没准半路就栽雪堆里了。
风雪中,素影踽踽独行,招致行人议论纷纷。虞都百姓多多少少受过淳乐公主恩惠,不约而同跪请郑时衣爱惜身体。青骊趁机煽风点火激起民怨,果不其然,历来为人称道的玲珑少君萧仪佩,此时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傲慢之士。
“淳乐公主太过分了。公子,您快想法子治治她!”点雪愤懑不平,催促萧仪佩反击。
妖魔鬼怪粉墨登场,且让他们唱去,萧仪佩心如止水,悠然执笔摹丹青,丝毫不受外界影响。
敲门声响起,点雪出门询问,归来转述:“公子,崔令君命您去迎公主。”
萧仪佩心不在焉研墨,敷衍搪塞:“我尚在病中,下榻维艰,谈何去迎?”
茕茕孑立,面色惨白,唇无血色,眼看郑时衣将倒下,萧仪佩看准时机出声呼唤,规避一场飞来横祸。他从容不迫近前问安,病态二人相视一笑,心领神会。
青骊奉上热茶退守殿外,萧仪佩托熟先饮,似笑非笑道:“殿下,你我同为沽名钓誉之辈,相煎何太急?”
郑时衣抿一口茶,先前冻僵的五脏六腑顿时热气蒸腾。她和颜悦色反问:“萧公子坏我大事之时,可曾想过相煎何太急?”
“本质上我们都一样,您应该理解……”
“我不理解!”郑时衣怒摔杯,“谁和你本质一样?我要的是天理公道,是将祸乱朝纲的牛鬼蛇神绳之以法。而你为一己私欲,与虎谋皮助纣为虐,宵小鼠辈,岂可与我相提并论!”
萧仪佩泰然自若倾倒茶杯,滚烫茶水汨汨外流,他道:“不曾想殿下也有如此强悍鲜活的一面,我还当早年玄甲红缨的女将军,已随驸马去了呢。”
“不必顾左右而言其他,你所图无非位极人臣权倾朝野,跟我联手,我许你青云直上。”郑时衣抛出橄榄枝。
萧仪佩啧啧称奇:“殿下方才还训斥微臣因私废公,这不过片刻就要许臣高官厚禄。承蒙殿下垂青,赐臣删定曹郎中一职,殿下大恩,萧某没齿难忘,来日必当结草衔环,以报殿下昨日恩德。”
言外之意显而易见,郑时衣眼尾上挑,原是嫌弃删定曹郎中官职低微,怨她拦了他升官发财之道。
“吏部为六部之首,掌管官职任免考课,职权重大。”郑时衣身体前倾,凝神轻觑,道明所作所为深意,“吏部尚书已是耄耋之年,常年尸位素餐。吏部曹郎中是你内兄,其余二曹郎中不过酒囊饭袋。如此,你若不能把实权握在自己手里,那本宫真是高看你了。”
其中利弊,萧仪佩不是没衡量比对过。任吏部职,方便利用职权培养忠于他势力,此为利。吏部尚书老当益壮,始终是个隐患,同辈崔氏子弟素不待见他,免不得使绊子折腾,此为弊。
最为麻烦的便是他这内兄,萧仪佩势单力薄,暂时不能和崔氏中人撕破脸。而对手完全拿捏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