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汉尼拔回到房间时,看到萨曼莎手上捧着罗伯特·莱克特留给她的笔记本。她蜷缩着身子坐在房间内侧的地板上。
“萨曼莎。”汉尼拔喊她的名字。
“我在听。”萨曼莎说。
她手里拨弄着笔记本的纸页,沙沙作响。
“发生了什么?”汉尼拔问她。
“我应该说‘没什么’,因为我只是了解到一件淹没在时间洪流中的小事情。”萨曼莎挑了挑眉。“但你的确拥有这件事知情权。毕竟这件事涉及的人物和我们有着相同的姓氏。”
汉尼拔走进房间,坐在萨曼莎对面的地板上。
“可以和我说说吗?”他问她。
萨曼莎叹了口气,将笔记本翻到某一页。
“你仔细看这个字母。”萨曼莎把一个单词的尾字母指给汉尼拔看,“这一页的内容都是黑色墨水写的,但是这个字母用蓝墨水描了一遍。”这篇笔记的内容是罗伯特期待着自己的孩子降生。汉尼拔看到萨曼莎指出的字母周围沿着纸张纤维晕出的蓝色痕迹,点了点头。
萨曼莎继续说:“这几页有好些字母都被这样描过,直到后面记录某件事的一页。”她向后翻了差不多十页。“这篇是用蓝墨水写的。内容是……我们的某位远亲和他的妻子,他们在那一天本来要去医院,因为他妻子的产期将至。但是发动汽车的时候,汽车爆炸了。”萨曼莎的呼吸中带出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他们都是抵抗运动的成员,你知道,抵抗运动都是在暗中做些事情,他们的敌人也会使出同样的招数——比如在汽车上安装炸弹。”
“他们都死了。”汉尼拔说。
“对。”萨曼莎说。
他们盯着地板,陷入了沉默,也许是在无声地追悼。
“蓝墨水。”最终萨曼莎开口打破了寂静:“前面那些用蓝墨水描过的字母可以对应到这篇笔记空缺的地方。”她再次将摊开的笔记本放在汉尼拔眼前,“我爸爸用了很多代词来避免提到我们那两位亲戚的名字,只有那两个空缺——词与词之间,两串像省略号一样的点——它们的数量和那些用蓝墨水描过的字母一样。把那些字母按出现顺序对应这些点,就是他们的名字——倒是没什么特别,都是跟我们历代祖先里的某个或某几个人重复的名字。”她合上笔记本,抱在怀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叹息。“就是这样。我们在全然不知的情况下,拥有过、并且失去了两个家庭成员。”
汉尼拔看着萨曼莎的脸,仍不作声。他觉得她还没说完。
“我们今天还有事情要办。”萨曼莎说。
“紫夫人要和我们谈谈。”
“走吧。”萨曼莎从地板上站起来,整理她的裙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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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夫人家的露台上种着一株盆栽的低泣樱花树,从桌子上垂下来。汉尼拔和萨曼莎在紫夫人对面坐下时,樱树最低的枝蔓扫过他的头发。从紫夫人的肩膀上方看过去,是泛着灯光的圣心教堂。教堂悬在夜空,像是垂下的月亮。
他们各自落座后,紫夫人在长长的十三弦筝上优雅地演奏宫城道雄的《春之海》①。她长发低垂,灯光暖暖地照在她的皮肤上。她在演奏时,每隔几个小节就会抬头看向汉尼拔或萨曼莎。汉尼拔端坐着,聆听乐曲,萨曼莎也在听,但不像他那样专注。
这些年来,汉尼拔学会了认真地前行,而不是谨慎地。但萨曼莎学会了。当萨曼莎看到广岛寄来的枯枝时,她不可能不升起警惕之心。
音乐渐渐慢下来,随着最后一个音符结束了它柔缓的余音,一切归于宁静。一只金钟蟋蟀在笼中回应着琴声,紫夫人把一小条黄瓜放进笼子里,蟋蟀把黄瓜条拉进笼中。她目光似乎穿过了眼前的二人,落在他们身后遥远的山上。
萨曼莎想起了东部咖啡屋的那笼嵩雀。他们和金钟蟋蟀一样被人关在笼子里唱歌,直到死亡降临。
当紫夫人的开始说话时,他们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又回来了,她对汉尼拔说:“我看到你和蟋蟀跟我的心一起唱歌。”
“我和蟋蟀都在为您的琴声伴唱,您的双手与琴弦指挥着我们心中的歌声。”他说。
萨曼莎心里庆幸自己不用回话。
“把他们交给波皮尔督察吧,科纳斯还有其他人。”
汉尼拔喝完米酒,放下酒杯。“是因为科纳斯的孩子们,对吗?您因为孩子们而犹豫了。”
“我为你的灵魂而犹豫,汉尼拔。你被黑暗所吸引。”
“你在论断他的灵魂。”萨曼莎开口了。“你们怎样论断人,也必被怎样论断②。波皮尔在你面前搬弄是非,你相信了,可你能确定他对你说的话就是完全坦诚的吗?”她神情严肃地看着紫夫人:“若他灵魂清白,大可以直接定我们的罪、向我们扔石头。③”
紫夫人看着萨曼莎,静默了几秒,说道:“我担心汉尼拔的安全。米亚,我相信你盼望汉尼拔平安无事的念头不比我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