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节
我曾经说过,在树林深处
也会有慈悲驻足,
我指的是那仁慈的野兽,
挥着利爪,张着血盆大口。
——劳伦斯·斯平加恩
巴黎歌剧院正在上演一出戏剧。舞台中央,浮士德博士和魔鬼签订的契约就要到期了,此时,他正祈求魔鬼收回已经蹿到了嘉尼尔大剧院防火屋顶上的火苗。汉尼拔·莱克特,萨曼莎·莱克特和紫夫人正坐在舞台左侧的小包厢里观剧。
十八岁的汉尼拔为魔鬼靡非斯特叫着好,心里十分鄙视浮士德。他并不是全神贯注地在欣赏戏剧的高潮部分,而是同时在看着身穿礼服的萨曼莎。她快要十二岁了,长长的金发垂到了她的背后,遮住了礼服后面绑带设计的丝带。这条裙子的她祖母年幼时穿过的,经过漫长岁月的洗礼仍然精美夺目。她也会时不时的悄悄看一眼汉尼拔,在他们的目光碰撞在一起之前重新看向舞台。偶尔朝着对面许多包厢里闪烁的亮光轻轻皱眉,因为绅士们会把看戏用的望远镜转向这边。他们在看紫夫人。
借着舞台上的灯光,汉尼拔看到萨曼莎的侧影,老式礼服巧妙的设计映衬得萨曼莎比平时更加美丽耀眼。就像他刚来到法国时一样,在那个飘散着鹅毛大雪的夜晚,双手撑着窗台向外张望的姑娘,将脑袋轻轻的偏转一下,他们的目光就碰撞在了一起。
汉尼拔在梦想之桥上已经走出很远。他长大了,可以穿上叔叔生前穿的晚礼服了。萨曼莎也长高了,曾经隐藏的那些的魅力逐渐一点点地浮现出来。她现在正顺着对面绅士们透过望远镜的视线看着她的母亲,即使时光正悄然流逝,但紫夫人的样子一点儿也没变。
萨曼莎把一只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指轻敲着。虽然舞台上乐声阵阵,汉尼拔还是能听见她指尖落在木料上时发出的细微的“叩叩”声。在萨曼莎可能因为感到他的凝视而回头以前,汉尼拔把目光移开,环顾起整个包厢来。
包厢很有特色。在其座位区后面,有把模样十分俏皮的小躺椅,椅子腿像山羊脚一样。躺椅前面有道帘子,以免侧面相对的包厢里的人一览无遗。下面的管弦乐队演奏曲子时,情侣们可以到躺椅上休息——在上个戏剧季,一位上了年纪的绅士心脏衰竭死在躺椅上,当时乐队演奏的是《野蜂飞舞》,已经快结束了。这是汉尼拔偶然从急救中心听说的。
包厢里并不是只有三个人。
在他们前边的一对椅子上,坐着巴黎瞥察局长及其夫人。这样一来,紫夫人是从哪里弄来的票就显而易见了——当然是波皮尔督察给的了。督察自己没能来,这是多么令人愉快啊——可能是因为调查一宗谋杀案而耽搁了吧。最好是件既费时又危险的案子,需要在恶劣的天气里出门调查,还有被闪电击中的危险。
剧场里的灯光亮了起来。男高音贝尼亚米诺·吉利精湛的技艺征服了挑剔的观众,大家纷纷为他起立鼓掌。包厢里,警察局长和夫人转过身来,和其他人握手。由于一直鼓掌,大家的手还有些麻木。
萨曼莎拿起她的外套摸了摸侧面的口袋,布料上显出一个方形的轮廓,她这才确定了里面的东西没有掉出来,把大衣披在身上。
局长夫人长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眼神里透着好奇。她盯着汉尼拔,觉得他穿上伯爵的晚礼服简直帅气极了,于是忍不住问了个问题。“年轻人,我丈夫和我说你是法国迄今为止考进医学院的学生中年纪最小的。”
“有关记录是不完全的,夫人。可能还有一些人是跟着医师学徒的······”
“听说你能一口气把课本全部读完,一周之内把书还回去,让书店把钱都退给你。是真的吗?”
汉尼拔笑了。“哦,不,夫人,不完全是这样的。”他说。这消息是从哪里来的呢?肯定和戏票是同一个来源。他斜了一下身子,靠近局长夫人,一边着人流往出口处走,一边朝局长骨碌碌地转着眼珠。他弯下腰,对局长夫人大声地“耳语”道:“那对于我来说就像犯罪一样。”
在汉尼拔能看到但警察局长看不到的角度,萨曼莎也抿嘴笑了起来。她就知道汉尼拔在给人添堵方面绝对是无师自通。可惜的是······
局长此时心情不错。
——因为刚才看到浮土德因为自己的罪孽受到了惩罚。
“年轻人,你要是赶快对我的夫人坦白。我可以放你一马。
“事实上是这样的,夫人。书店并不是把书钱全退给我。他们要扣下二百法郎的进货费。作为我给他们带来麻烦的补偿。”
之后,汉尼拔便带着萨曼莎和紫夫人一起离开了。他们疾步走下两侧摆着落地灯的楼梯,把人群远远地甩在后面。速度甚至比浮士德还要快。他们的头顶上是皮尔斯彩绘天花板。翅膀随处可见。有绘制的,也有石料做的。歌剧院广场上停着些出租车,小贩的炭火盆给周围的气氛增添了些许浮士德噩梦的气息。汉尼拔挥手叫来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