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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直到晚上才回到莫里亚蒂府。
此时已过晚餐时分,他的两位兄弟依然在等待他的到来。
“晚上好,威廉。”坐在最上首的阿尔伯特舒展开眉眼,“工作还顺利吗?”
他指的工作,当然不是威廉明面上在达勒姆大学的教学工作。
长餐桌的上方,吊灯散射出柔和的光。当阿尔伯特轻轻晃动起手中的红酒杯时,深红的红酒在光线与玻璃的折射与角度变换间,倏尔呈现出异于酒红的血一样的色泽。
威廉换下外套,坐到餐桌前。他抿了一口红酒,拿起手边的刀叉,切割起盘中物。
“很顺利。”话虽如此,他的脸上却并无半分喜色,“不过,我在路上碰到了卡文迪许小姐。”
阿尔伯特微微一怔,
“呲——”
叉子尖端划过餐盘光洁白釉的刺耳摩擦声响起。向声音源头看去,竟然是路易斯。
路易斯白皙的脸颊上浮现起一丝赧然的红。他低下头,借脸侧的发丝遮挡住自己的失态:“抱歉。”
“我担心——”
威廉以纤长的手指握住手中餐刀,轻柔地切割开盘中三分熟的肉,露出从焦褐到粉白再到深红的横截面。随着刀刃的落下,丰盈的血水顺着肌肉与脂肪纹理流下,在洁白的餐盘中汇集成鲜红的一滩。
他低敛眉眼,凝视着盘中餐的眼神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怜悯:“——我担心卡文迪许小姐会成为我们计划中那不可控的变数。”
“哒。”
阿尔伯特将手中盛了红酒的高脚玻璃杯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响。他注视红酒面上自己晃动的倒影,以及那只翡翠绿的幽微眼眸。
“她已经是了。”
明亮的餐厅内,灯光、玻璃制品、白瓷餐具、银制刀叉、鎏金烛台都在闪闪发光。夜风透过花纹精致的厚重窗帘渗进来,带来一丝冷意。整座餐厅内安静异常,阿尔伯特缓缓讲述起莫里亚蒂家族与卡文迪许家族的渊源。
十几年前,老莫里亚蒂伯爵还没在火灾中去世时,有意与卡文迪许家族联姻。当时卡文迪许公爵也尚身心健康,两位心怀鬼胎的大家长为了各自的利益迅速牵线搭桥。但在关键时刻,双方各自察觉到了对方的目的似乎与自己的目的并不一致,在联姻人选上起了纠纷,于是就此搁置下来。之后,莫里亚蒂府发生火灾,卡文迪许公爵忽然重病缠身,此事似乎不了了之。
“但是今天下午,我和路易斯整理了一下遗物。”
阿尔伯特在念到“遗物”时停顿了一瞬。酒杯中深红的液面上,翡翠绿的眼眸倒映其中。颜色相撞的两者交织在一起,只呈现出古怪的深黑色。
“我们找到了当年的订婚信物。”
既然男方有订婚信物,那么女方手上也必然会有一枚订婚戒指。也许是因为当年订婚的当事人都还年纪尚小,家长们打算把订婚流程走完后再通知。只可惜因为一些意外,已经没人记得这回事了。
至于“意外”是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
“那么,与卡文迪许小姐订婚的对象是?”
威廉身体微微前倾,十指交叉相抵,支在桌面上。
“不知道。”明明应该是令人烦恼的事情,阿尔伯特却意味深长地勾起嘴角,扬起眉毛:“也许是我,也许是‘威廉’。”
“威廉”,他同父同母的血亲,那个被他扼杀在火海里、弃若敝履的兄弟。他的身份,早已由眼前这位“犯/罪顾问”代替。
听到这里,一直沉默不语的路易斯抬起头:“但卡文迪许小姐对此事毫无反应。”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她为了推脱婚约假装不知道,二是她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
他的言下之意,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但很快,三人的心底又不约而同地升起另一个念头:
这位大名鼎鼎的疯子,真的会按常人的逻辑行事吗?
这才是令威廉感到棘手的地方。
他并不时常参与上流社会的社交活动,他们兄弟三人中,惯常站在明面上的是阿尔伯特。而卡文迪许小姐,她显而易见地厌烦于和名利场的众人打交道,只在必要的时候出现在公众视野下以证明自己健在,打消他人对卡文迪许家族财富的觊觎。
威廉与卡文迪许小姐接触的机会并不多,十余年前那个小小姐的身影与如今这位“女疯子”的身影既相似,却又无法重叠。他甚至难以凭借有限的信息来确认她的疯是真是假。
“也许这会是一个机会。”他面色平静,眼眸幽深,“能够让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在明面上接触她。”然后监测、乃至操纵她的行动轨迹。
卡文迪许小姐的不可控不仅在于她的疯,更在于她惊人的财富与权势所带来的难以抵抗的强大能量,以及她在各阶层间随意游走、几乎任性地随手将底层人民拉上她的诺亚方舟。
如果有这样一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