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曾这么说。
他阖眼六年后,天下四海升平,时和岁丰。
“雪蕙,驸马回来了吗?”
“还没呢,公主。”
见长公主的眼神黯淡下去,她欲言又止,终还是开口道:“公主,您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呢……”
孟如烟倚着窗,幽幽道:“他不想见我,我又怎能去碍了他的眼?”
“哎,这,公主您可千万不能这么说啊,驸马怎会……”
“我了解他,他是真的不会原谅我了。”
她似是要落泪,然而仅是自嘲般笑了。
“他说他早知我做了何事,只是故作不知,可康乐走了,他才觉他错了,他始终没有怨我一句,可是我知晓的……”
“他说我焉知曾经给那侍妾下药不会毁了康乐的身子,他说康乐从幼时起即带病是,是……”
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了下来,她哽咽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我的孽罢了……”
往后每一年的月亮,每一年的除夕宫灯,每一年的十里荷塘,又一次只留她自己一人赏了。
孟劭不在了,安洮与她形同陌路,她甚至开始思念安宛,那个孩子待她从来言听计从,恭恭敬敬。她再怎么样也没想过要安宛死的……
好像是一场梦突然醒了,窗外树影摇晃,有些似她少时从绿漪殿向外看见的场景。
光阴似河,终究无法回流,可向前望去,也见不到她想要的尽头,终不过是被水流挟着走入棺木之中。
宫宴结束后,孟临颛召萧景行去见他。
“来了。”
听见脚步声,孟临颛随意应了一声。
萧景行站着向他行礼,接着呈报了北疆的情报,包括边防、收成……
完后,孟临颛请他坐下,命人为他添茶。
他们闲聊了片刻。
直到孟临颛抱怨道:“我的家务事和他们有什么干系,就是不娶妻不纳妃又如何?”
萧景行搁下茶盏,淡声道:“陛下也到了年纪了,也无怪乎朝中有此种声音,何况那些人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不过是想将女儿送进宫罢了。”
“呵。”
孟临颛嗤笑,绮目微挑,视线落在萧景行身上。
“你呢?还不成家吗?”
萧景行从茶盏中的水纹上抬起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陛下许是记性不好,臣早已娶妻了。”
“你们可没有拜堂。”
“我们以天地为誓,日月可鉴,她穿着喜服等我,我也换了喜服去接她,已是礼成了。”
可笑。
孟临颛眼中明明白白写着这两字。
只是若真论起来,他自己也好不过萧景行去。
萧景行当年之举可谓是惊世骇俗,他不顾阻拦,抱着气息尽绝的安宛过了魏国公府的门。
那日长街寂寂,形容狼狈、眉眼了无生气的男子怀抱一抹刺目的红,长长的衣摆于他臂弯间垂落。他眼中纳不下其他身影,耳里也盛不了旁的声音。
只是在围观的各色目光中,一步,一步,走得稳当。
最后跨过门槛,义无反顾地留给旁人一道萧索剪影。
两道交缠的身影,难分彼此,是为茫茫天地间唯一的绝艳赤色。
彼时,孟临颛是羡慕他的。
在旁人皆议论纷纷,道萧景行魔怔了的时候,只有他想将她接到自己身边来。
辗转几番,还是放下了这个念头。
罢了,小宛最后等的,还是那个人。
两人对坐无言。
殿外今日通宵达旦,流光璀璨,地上是火树银花,天上是杳杳夜幕。
月色有些黯淡,却也温柔。
“我在护国寺里供了她的牌位,连绵的香火,不知能否保她下一世无忧……”
孟临颛的声音低得有些飘渺虚无。
听见此语,萧景行转头看他,眼里哀色流连。
他决意终其一生为周朝守万里疆土,若能攒下功德……
都寄予她吧。
望她转世之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健康喜乐。
月光皎皎如水,江水澄莹如天,今时风景依稀与旧年相似,曾经同赏一轮月亮的人分隔两地。他的心上人化为水中月色,他俯身掬一捧水,遥遥揽她入怀。
就伴着她留下的一息一影,守着自己唯一的理想在荒芜的大漠边境上走下去,待他燃尽后,透过跳跃的火光隙影,想来能于水天之界,与他心尖上的溶溶月再次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