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璧(3 / 3)

越州的布置,偏要派孟临渊去查证,孟临渊倒也勤恳,虽说只查到了庄致林,也有出于不相信自己舅舅会犯下过错之由,但从来不曾包庇,回京后在朝堂之上、众人面前直言不讳。可他那好父皇呢?”

孟临颛回头看向阴影中那人,日光在他眉眼处划下一道分明的线。

夜阑一板一眼地开口答道:“陛下让人呈上证据,细数整个庄家罪行,并令陈炯铭作证,大皇子已探查清楚越州案全情,却隐瞒不报,与庄閵暗中勾结。”

“哈哈,果真是好谋划。”

孟临颛拍手称道。

“孟临渊,于私情而言,他检举了自己的母族,庄家人会如何看他不必多言,就明面上来看,是他领头牵扯出后头诸事,他是毁了庄家基业的一把榔槌,是究此事迈不过的槛;于‘公理’而言,他是与亲舅勾通,谋夺天下财富的蛀虫,是蠹国害民的罪人。庄家已倒,罪名已负,他以为自己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亦无愧于人,此后便要背着母族人的命和世人的唾骂流徙千里。”

昳丽而面蒙阴霾的少年字字清晰,语中似有惆怅,细听仍是一片淡漠。

“我竟也有可怜他的一天。”

安宛和萧景行靠岸下船后得知,是庄家出事了,着实令人惊愕。

得知原由,百姓义愤填膺,人人称道,更有好事者去庄府门前砸门泄愤。高官世族却是人人自危,一些纨绔子弟都龟缩起来,本就心有亏欠的更是怕被抓了把柄,当成下一个开刀之人。

此非小事,安宛原本尚有起伏的心情在听见消息的霎时跌到了谷底,萧景行的眉头拧得更紧,不等她说出口即主动道:“我送你回去。”

回到府中,安宛首先问询了安洮所在,对面的人不语,面上写满为难,于是她瞬间明了——父亲入宫了。

一时间,心头燃烧着的纠缠盘结的种种都被吹熄了,重归于一片寂灭。

在自己的香盈院,她趴在方桌上,她从未做过这般不雅的行为。一侧的青丝铺在枣红的桌面上,另一侧的则散落在她的脸颊,胸膛的起伏和里头的心跳都是那样分明。

膨胀的世家和野心勃勃的帝王,没有长久共存的可能,此乃无数前人之鉴。只是一个显贵势强的世家在一夕之间倒塌,让其余权贵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此事还牵扯了与庄家同一派系的其余官员,人数众多,令人诧异的是,其中地位最高的吴、赵两家未受到任何牵连,显然是在爆发之前就向帝王投了诚。

无法评判,这其中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只有局中人知晓,总归离不了争名夺势,窃权弄威。

那个男子……恍惚还是少年模样,一身矜贵,言语倒温和,唤她表妹时,眼里流露出几丝情意。他举手投足间都能显出威仪,性子却是“柔”的,透出未尝人间艰辛的天真和正直。他说他以后想做个明君,看天下海晏河清。

十几年前,她记事后第一次进宫,无人作陪,正忐忑不安,身着锦缎衣衫的小少年径直向她走来,脸上的笑容拨开了宫殿顶上笼罩的积云,温暖的光淌下。

“你是长宁姑姑家的妹妹吧?跟我来。”

四年前,她初回京城,与他在宫中重逢,他们漫步清谈,末了,在宫门口,他牵着她的手引她上马车,每一举都珍重。

他们曾一同在太后跟前侍奉,他有时会带些新奇玩意儿去,逗得太后都淡了满目忧愁,每当慈明殿中盈满笑语,他们二人总会久久相视。

眼下,那个真心爱护她的女人已逝,那个记忆中的明亮少年往后也不会在了,就如她四年前回头远望,见他站在血色的宫墙之下,那般渺小,转睫四年,终还是被拨不开的云翳吞噬了。

有道是客路如天远,侯门似海深,兴亡嗟叹,百年后不过一抔黄土。

她静静阖上眼,由自己沉进不见底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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