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鹿肉也让他们先端到这儿来,都是美容养颜的。玉芝,你去问问鹿肉什么时候上?”
“是。”
名唤玉芝的侍女脚步迅速却不显匆忙,仪态比一些小门小户出身的小姐还要矜贵些。
安宛轻声道谢,视线微偏,主座上的男人被轻易纳入眼中,他眸色沉沉,似乎台上歌舞升平或是台下人声鼎沸皆不能入他眼眸,宫门口的石雕也不会如他冷硬。
他眼里恍然有赤色,肤色也比上次相见更苍白,但在烛光辉映下,安宛又疑心是自己看错了。
目光落回面前的瓷碟,五朵花瓣分明的小玫瑰躺在里头,花样精巧,她捏起一枚放入嘴中,以袖掩面,小口进食,细细咀嚼,唇齿留香,甘而不腻,倒是未辱没御家名头。
自己的手艺还差得远呢。
这个念头很突兀地升起来,她自己都不由一愣,然后忍不住露出一个苦笑来。
再没有地方能让她去做那些出格又欢喜的事了,那个让她怀揣心思日夜研究食方的人也不在身边了。
待得几年过去,那段明亮记忆再模糊些许,约莫她自己都会怀疑——我过去真的曾为人洗手做羹汤?曾怀着欢欣投身于缭绕烟火?曾食粗茶淡饭也感人间有味?而不是如今置身奢宴流席也倍觉懒倦,满目金樽清酒、玉盘珍馐也觉不过尔尔?
歌舞一轮又一轮,宴席如流水,安宛草草动了几盘菜肴,心思飘忽不定。
太后看出来了,出声问她是否要与那些小姐们同去御花园赏花,于是她顺势致歉后离开了集英殿。
她在去庄子前就不经常参加那些赏花、诗会,回来之后更是有大半光阴耗在宫里,与京中有名的小姐算不上交好,更不必提闺中密友,此时也不愿贸然加入其中。
殿外夜风萧瑟,吹跑了从宴上带出的迷醉气息,安宛轻吸了口气,湿湿冷冷,凉入骨髓,反倒觉得终远离了温热酒风,透过气来了。
那便一个人走走吧。
也不知临颛此时在何处?算起来一月有余未见了。
皇子公主本就寥寥,方才宫宴上仅缺了两人,便是三公主与四皇子。
四皇子孟临颛的母亲乃鲜卑慕容氏前首领之女,这支部族过去也曾建国,只是不足二十年便覆灭了,十五年前挑起了与大周的战争,此女因战败和亲来到大周的皇宫,与弃子无异,生子不久,郁郁亡故。母族于四皇子并无助力,甚至略有隐患。至于三公主,生母乃一介宫婢,自是不必多言。
安宛伸手把被风吹乱的鬓发撩至耳后。
一些伤药、几块糕点、数件衣袍,相比于他真正渴望的,大概远远不够,虽然她也不知,完全遂了他愿,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政论还有国策她并非一窍不通,只是教给他后,在往后的兄弟争斗中,是会护他周全,还是变作催命符呢?
一碗米粥或许甚至换不来一次饱腹,对于那些低微如尘,生存成愿的人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无论给药还是施粥,这般举动,她求的不是感谢,不是“神女下凡”一类的吹捧,不过是心安罢了。旁人见她家世地位,或许会觉无所不能,然她能做到的又何其有限。命运无常,天道不公,她也数度自艾于身不由己,可看那些真正无处诉冤,命如蝼蚁的人,已是命不由己,她只能将天道予她的“恩赐”送予旁人,望他们多挣扎几息,也许有人能逃了“天命”吧。
她叹了口气,试着将纷杂念头抛至脑后。漫出灯罩的光有些黯淡,被风一晃,光影也跟着摆,露天的草、树之上残留着积雪化开的水,一些水又结了冰挂在上面,支撑不住了也就砸在地上,碎成数片晶莹,天气冷,虫儿也不会出来叫唤,只能听见风穿水滴声,难得的沉静。
一人顺着小径走,渐渐走到了后宫偏西,安宛停住了。
再往前走算是一处小景,那是一个人工水潭,名为镜潭。此潭水色透彻,清亮明晰,由于是工匠挖的,形状规整,冬天水面冻结,光滑如镜,故得此名。镜潭完工后,挖出的泥石堆成水潭后的小潭山,覆了些碧草上去,也算相映成趣。
不过这处景色处地略偏僻,投入和观效都不能和宫中其他几景相比,尤其是有湖心亭和玉带桥的丽湖,因此游人罕至。
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不若回身吧。
恰逢此时,一抹从前方跑来的身影闯进了安宛的视线。
那是一个姑娘,看去年纪比她小些,约莫和锦双一般大,妆容秾丽,艳红衣裳上满是金线刺绣,傲与艳,轰轰烈烈糅在一起。目中无人对她而言大概是常态,只是此时不知为何浓眉蹙起,红唇紧抿,隐约有看出额头上有汗留下的痕迹。她看见安宛时表情可以说是大惊失色,只是很快强压了下来,一声不吭,故作镇定地离开了。
安宛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尽管她尽力遮掩,还是如同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