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东都红枫如血,银杏似黄金,府学前栽种的柳树虽经几场秋雨洗礼染上枯焦之色,看来亦别有一番趣味。
沿街看热闹的人早已一哄而散,小贩依旧叫卖着各色手艺品,酒楼的小二仍在路边卖力地拉客,就好像刚才府学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方衡牵着马儿在观应身后走了许久,她走得很慢,像是初入东都一般打量着这个人人梦寐以求的权力中心,卖胭脂水粉、钗环首饰的小贩见这样一对年华正好的年轻男女走在一起,都纷纷吆喝起来。
“公子,给心上人买些胭脂呀。”“公子,宝钗赠美人,来瞧一瞧啦!”
方衡倒是照单全收,一路上但有小贩招揽的生意,尽数买来,没过多久,马鞍两侧挂满了送给观应的礼物。
可是观应迟迟没有说话,方衡头回在如何同观应开口一事上犯了难。
从长秋殿离开的当晚,观应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穿着中秋夜宴上的旧衣跪在他的跟前,泪眼婆娑地质问他:“你到如今都不曾明白我所求是什么吗?为何半点都不愿帮我?”
他想要为自己辩解,更想为了拭去她脸上的泪水,然而怎么伸手都无法触碰到她,直至她的身形俱化成一缕云烟消散得无影无踪。这才发觉原来只是一场梦。
方衡思及前几日母亲从宫中参加她的笄礼回来,从太后隆重地为她举办笄礼到宣读完诏书后柳闻礼及其亲眷的反应,纵使萧令澜说得绘声绘色,后半段方衡是半点都没听到耳朵里。虽没有亲眼瞧见,却无端能想象到她是如何入殿,如何行礼,又是如何站在殿中受人恭贺。
他这时突然问道:“听闻太后娘娘为你取了字?”
“是。”观应头也没回应了一声。
方衡又问:“可是昭字?”
“你既知道,又何必多此一问?”
方衡被问得停下了脚步,观应却没有停下的意思,边说着边加快了几步转入合庆巷,小贩的叫卖声渐渐远去。
方衡加快了几步,追上去自言自语道:“你今日实在不该来此的。那些禁卫不认得你,可公主认识,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她,此事又牵连甚广,单就扰乱治安一事就够宪台那群人做文章了,何况刚刚并不只是扰乱治安。”
方衡的顾虑不无道理,福嘉公主才一踏入宫门,便被皇帝身边的内官请去了宝云殿。他们自然不能得知宝云殿和宪台当下的情形,只是依据方衡的猜测,观应也大致明白了他的意思。
观应于是解释道:“我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原是陪宣华看榜才过来的,无端遭受了这场风波,你不问缘由,却先来质问我?”
“当真只是陪她傅二小姐来看榜吗?”
方衡话只说一半,但余下的意思,观应立即就猜到了,心中无名之火冒起,原来这么久了,他还记着谢无咎与她曾经是同窗之事,怒问方衡:“你是想问,实则我是为了无咎而来的,对吗?方子平,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
方衡没有料到观应会因此生气,轻咳了两声,没有继续接着观应说,另道:“如今你可知,东都并不是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要对付的可不只是一个人,她所依仗的,不是你使一计一谋就可以扳倒的。”
观应停下脚步,将帷帽揭开,抬头仰视方衡的双眸,万分认真地说道:“这些,你很早之前就说过了。我与无咎的关系,从来都只是朋友。”
定国公府门前的小厮向来是个千里眼,老远见着了方衡,前头许观知下马车时也没见观应下车,方衡身旁的定然就是三小姐了,于是疾跑过来拿起缰绳对方衡说道:“小方将军受累,小人先替您将爱马安置了。”
又对观应说道:“三小姐,崔四公子和傅二小姐来了有一会儿了,大小姐说您若回来,先到卧云室一叙。”
方衡没有带小厮出来,林风一早去了城外的军营还未回来,他只能自个儿将马上的锦盒取下,拎得左右手不得空闲。
观应摘下帷帽时,正看到他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捂嘴笑了笑。
方衡不明所以,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有人使惯了刀剑,连几个盒子都拿不稳。”观应唤来前头给花木松土的小侍女,只瞧那侍女将锦盒上的彩绳解开,按着盒子从小至大一一垒好,重新捆紧,侍女轻松地提起来,毫不费力。
观应使了个眼色,令她放在廊下,继续去干松土的活计,兀自往卧云室去。原她并不是要叫侍女帮着提锦盒,就是为了告诉方衡刚才他七手八脚拿锦盒的模样有多好笑。
观应听到方衡快步追上来,温声说道:“挑起今日是非的是她们二人,在场考生和百姓皆可作证,我难道还怕萧佛生颠倒黑白么?其实有时候也不知道该说柳延意是真蠢还是假蠢,萧佛生那么明显地利用她,她却毫不自知。”
刘鉴出言不逊不假,可要没有柳延意狐假虎威在府学前大显威风,也没有这场闹剧发生。在亲生女儿和侄女之间,还是亲疏有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