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些意外,前些日子,邓相上书谢致仕表之后,就称病不再上朝,以表达自己年高体衰,此次请辞,并非权宜之计。
这也是君臣间不曾明言的默契,邓相不再管事,皇帝乐得看那些世家明争暗斗,迟迟不定下下一任中书令的人选。
今日邓相怎么会前来,莫非朝中出了什么大事?皇帝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回想朝会上是否有异常之处。
宁嘉公主见状,起身行了一礼,请辞道:“父皇,国事要紧,儿臣就不打扰了。”
皇帝慈爱地笑笑:“等到了晚间,我去瞧你的母妃。”
院中的水车似乎出了些小问题,宁嘉公主远远瞧了眼,一位曾见过却想不起名字的工部小官,带着些匠人围在一旁研究,几乎不敢出声,生怕扰了皇帝的兴致。
她并未打扰,从另一侧出去,想了想,转身去往母妃宫中。
邓相面上并无急色,是一如往常的严肃模样,虽年事已高,还能依稀看出往日的风采。
这张老脸,他已经看了将近二十年,想起今秋之后或许再无相见之日,皇帝自嘲一笑,竟还有几分想念。
“陛下。”邓相就要行稽首之礼,被皇帝伸手阻止。
“邓卿不必多礼。”皇帝关怀地笑道:“听闻邓卿要回故土颐养天年,朕心甚愧,深恐自己德行有失,让老臣不愿在京城荣养。”
邓相连道不敢:“陛下乃明主,臣才微而任重,蒙陛下厚待,感激涕零。惶恐自身窃位妨贤,夙夜难安,实不敢再贪恋京中繁华。何况臣已是风烛残年,也想要趁着还能走动,落叶归根。”
皇帝更加和蔼,令侍者拿出棋盘:“朕记得爱卿棋艺甚佳,来与朕对弈一局!”
邓相却没有动,又行了一礼。
“陛下,微臣此次前来,是家中不孝儿孙从潭州传来密信,让微臣转交于陛下。臣不敢耽误陛下之事,故来求见。”
说罢,一位内侍捧出信封,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此物并无异状,确是书纸一类。”
“哦?”皇帝看着封口上的火漆,想起前些日子见过的少年郎,微微一笑:“看来这位小邓大人,也是如他父祖般的能臣啊。”
皇帝漫不经心地拆开封口,有些腹诽,邓相往日里看似铁面无私,未见他给族中谋求好处,没想到也不能免俗,还是要为孙子求前程,但这番做派,未免也太小题大做。
邓相听着皇帝似调侃似讽刺的言语,心中的弦崩得愈紧。
随意扫过几行,皇帝一下子绷直了脊背,目光变得锐利幽深,抬手挥退殿中所有侍者。
邓相见状,心情却更加沉重。他宁愿玄籍此番是小题大做,也不想还需休养生息的土地再起事端。
手指细细摩挲着纸张,皇帝出声问道:“依这本账册提及的年份,恐怕此物并非原件吧?”
没等邓相回答,又自顾自道:“罢了,想来你也未曾看过。哼,那小子还算谨慎,他是怎样将此物送来的?是可信之人吗?”
他从纸页间撕下一张,递给邓相。
邓相低头一看,握纸的手略微抖了抖,强自镇定心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十四年前已官至兵部尚书的邹大人与反王勾结谋反,事后抄家,家中一箱一箱不知来路的银两,竟是这样得来。
朝廷于南境的控制,还是远远不够啊。江南世家与岭南王,恐怕都在暗中积蓄势力,没将京城放在眼里。
朔方外族频频来犯,朝廷大军守卫不及,北部几个大州,无奈之下设立了节度使,兵力、民事、财权集于一体,在州中俨然算是土皇帝。在过些时日,未尝不会拥兵自重,危机朝廷。
按下复杂的心绪,拱手斟酌答复:“应是只经一人之手,现下在微臣府中。”
稍一停顿,想起沈峤身份,还是补充道:“是原先太医院沈太医的女儿,自幼长在潭州,此次上京,是作为潭州李家的随行女医。”
皇帝点了点头,看不出什么态度:“他倒是胆大。”
“邓卿归乡之前,还应在京中见孙儿一面啊。”
邓相明白,皇帝要令他以家世为由,让玄籍上京,带来原本的账册。
*
崔淑妃殿中,宁嘉公主与三皇子正陪着她用膳。
三皇子受伤回京后,皇帝特许他在宫中修养,每次请辞,皇帝都未答应,朝中又传出了陛下想要改立三皇子的传言。
太子对此始终淡淡。
“娘娘,”一位侍女碎步走来,小声道:“陛下传来消息,说是今年的避暑之行取消,不必再准备了。”
“什么?”崔淑妃有些惊讶地看了眼宁嘉公主,“消息可准确?皇后那边也知晓了吗?”
就在几个时辰前,皇帝不还连裁减人数都不情不愿吗?
“是陛下身边的杨公公亲自来传话。”
崔淑妃思索起来,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