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却带着些慵懒,不复刚才与宋氏说话时的冷峻:“你母亲是不是姓庄?”他此时也不再称呼她为“沈三姑娘”,仿佛是与认识很久的人在说些闲话。
沈以宁当然知道他问的是自己,于是立刻说:“我母亲姓宋。”她刚说完,心里突然有一些怅惘。十年了,连父亲都已经很久不提庄夫人了。宋氏已经做了九年的沈府主母,沈以宁早就已经习惯了对着她的面孔叫“母亲”。
陆淮之却突然提到了庄夫人,仿佛是打开了记忆深处的某个珍贵的匣子。
“你喜欢吃桂花糕吧。”
沈以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你怎么知道?”她甚至忘了称呼他为陆公子。
陆淮之笑了笑,似乎是觉得她过于警觉:“庄胜大人是我的老师。他跟我提过你,说他有个小外甥女,长得像雪团子一样,会粘着他要桂花糕吃。”陆淮之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柔和的表情,好像是在回忆他与庄胜相处的往事。
“我在离阳长大,父母经商。街上的人跟我打架,被他喝止。他后来就教了我箭术,说能防身,我就一直喊他师父。”
“你眼睛那里,长得和师父一模一样,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以宁愣了愣,跟着重复了一句:“舅舅是……公子的老师?”她的脸微微发烫,庆幸是夜晚,看不分明。
难怪陆淮之刚一见到她,就喊她三姑娘。原来他与舅舅有师徒之谊。
所以,陆淮之是用舅舅教的箭术,今天在青龙寺救了她。
她心里突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好像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偌大的沈府,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与宋氏和沈玉容相处时,她总要处处提防。她每次去给宋氏请安,都会在院落里多停留一会。如果不是十年前的离阳之变,庄氏满门下狱,她现在应该也是一个有亲生母亲庇护的人。不会像现在这样,表面衣食无忧,内心却小心翼翼。
陆淮之点了点头,却避开了沈以宁探究性的视线,似乎是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多说下去。
沈以宁欠身道:“舅舅已经过世十年了。”
她已经太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名字了,就算是听到,也几乎都是恶名。只不过,当陆淮之提到她的母亲和舅舅时,她突然觉得自己与陆淮之的关系稍微近了些。
她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固执地觉得,那个会给她买桂花糕、会温柔地教她背诗的舅舅,是绝对不会贪污的。长久以来,她已经学会将这个想法藏在心里。她接触不到军中和朝廷事务,父亲又一直对此事三缄其口。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人记得舅舅和母亲。
陆淮之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走近她。月色朦胧,他整个人仿佛笼着一层轻烟似的白光。
沈以宁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像丛林中嗅到危险气息的小兽一样,警觉地看着陆淮之。
少年的面容,便如月光一般皎洁。沈以宁有一些错神。
“我不信师父会贪那十万两军饷。”
“长信侯傅全期和兵部尚书卫平一口咬定,说他贪了,我不信。”
陆淮之一字一顿,声音坚定。
沈以宁一怔,像是被戳破了心事。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这十年来,一直跟她一样,抱着这样的信念。
陆淮之眼睛里流转着月光。沈以宁想起了初春时节,北地山间融化的冬雪。那一瞬间,她忽然想从记忆中把所有与陆淮之有关的碎片都串联起来。
宫中的新贵,百步穿杨的神箭手,面如冠玉的美少年,皇帝最信任的宫廷禁卫玄甲兵中的二把手,一夜之间就从冀州飞黄腾达。但这些都是很遥远的东西。沈以宁现在还知道,陆淮之的箭术是舅舅亲手教的,借着舅舅的话,他竟然也知道,自己最喜欢吃的是桂花糕。这些不是遥远的东西。
沈以宁眼睛瞥向一边,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懒散地说:“陆公子,你这么相信我,不怕我去状告你与离阳之变的罪人有瓜葛吗?”
“沈以宁,你不会的。”这是陆淮之第一次叫沈以宁的全名。
沈以宁抬起头,正好与陆淮之的视线撞在一起。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她突然想再问一遍那个问题:
“陆公子,你当真,从来没有认识过我吗?”
时间仿佛停止了。沈以宁屏住呼吸,静静等待着陆淮之的回答。她等了仿佛北地的雪又飘落了一季那么漫长,才终于听到了陆淮之的回答:
“没有,一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