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角咳出的几滴泪,揉了揉眉心。
史志编纂向来有“生不立传”之原则,纵观史册,除了文人戏作以表志抒情,吴质中就没见过为活人立传的说法。
这《贰臣传》倒不同,明明她还活得好好的,一切都未盖棺定论,便为她做了传。
想到此处,吴质中止住了揉着眉心的手,搓了搓通红的指尖,提笔正欲回信,却被突然一阵冷风吹开了信纸。
吴质中抬头一瞧,原是连殳烧完了纸稿,提着一壶热水,端着刚熬好的药又进了屋。
“大人,趁热赶紧把药喝了。”
见状,吴质中搁下笔,轻叹一声,也不嫌苦接过药碗便一口饮尽了。
“难为你了,又为我费心熬药。”吴质中将药碗递还回去。
自十二年前率城投降后,吴质中便从宁朝旧都长安迁来了徽京。吴质中体弱,加之徽京气候同家乡不一样,每年天寒时这咳疾都格外严重。
为了不泄露吴质中的女儿身,连殳向来连郎中也不敢找,只能抓些药,凭吴质中自己熬过去。
“哪里的话。”连殳一脸不认同,“我为大人做事心甘情愿。”
吴质中知道连殳的性子,故也不多言,只将刘文秉的信并《贰臣传》一同递给了她,说:“你看看这个。”
连殳依言接过,细细看了起来。
吴质中见连殳看得认真,便趁着对方看信的时候提笔给刘文秉回了信。
也不知是这回的药果然有效,还是因为刚熬出来的缘故,吴质中总觉得周身暖和了许多,连写字都有劲了。
“当真是荒谬极了。”
吴质中方写完信笺,便听见连殳看完之后这样一句话,有些不解地问:“你怎么这么气?”
“这《贰臣传》排在第一个的就是大人您,您难道不生气?”连殳将手中的纸张放在桌上,满脸不解。
“不生气,我早有预料。”吴质中搁下笔,很认真地看向连殳,“被写入贰臣传是迟早的事儿。”
只是,她以为至少要等她死后。
等那时徽朝金瓯永固无缺,皇家才会烹走狗藏良弓,再令史官撰写她这个不忠不义的贰臣,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早。
她这还没死呢,已经有人坐不住了。
“可是……大人您做这些事都是有理由的。”连殳忿忿不平。
“咳咳,已经做出选择之后,那些由头便不重要了。”
吴质中觉得嗓子有些痒,抬手欲端起那盏冷茶喝两口,却被连殳拦了下来,只好收回手。
又继续答道:“咳咳,毕竟我做贰臣的确是事实,又有什么好气的?更何况,换个角度想想,若那些人知晓我是女人,恐怕连贰臣之列都不会有我。”
“当心烫。”连殳提着壶,往茶盏里添了开水,又递至吴质中手里,“您倒是想得开,一点不在乎声名外物,我就想不开,越琢磨越替您委屈。”
“那以后还有你委屈的时候。”吴质中接过茶啜饮一口,顿觉熨帖许多,听见连殳的话,面上露出些笑意。
“为什么?”
为什么?
嘉德三十六年,女扮男装的吴质中连中三元 ,在殿试上被宁朝嘉德皇帝指为一甲第一名进士。
登进士及第后,吴质中又拜扬州通判,此后累迁至御史大夫,一直是人人称道博通经史、敏悟绝人的少年天才。
直到宁朝国都被破,吴质中改仕徽朝,便变成了世人眼中不忠不义的壬人佥士,即使如今她成为新朝吏部尚书兼翰林学士,也抵挡不住世人暗地里的唾弃。
更何况,往后数年,她要做的是更加离经叛道之事。
想到这些,吴质中却没有明说,只道:“毕竟,不论是前朝遗民,还是本朝百姓,站在在任何一种立场上来看,我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连殳将壶搁在小炉上,正看着炭火,便觉察到吴质中话里有些她不知情的打算。
于是回转身来,看着吴质中:“大人待我恩重如山,若有用我之处,连殳万死不辞。”
吴质中没正面回应,只是岔开话头,又问她道:“你觉得这书的作者是杨氏吗?”
“我对刘大人的猜测不太认可。”连殳见状也不再多纠缠吴质中的打算,依着吴质中的询问摇头回应。
得到这样的答案,有些出乎吴质中的意料。
“说说你怎么想的?”
“我觉得,如今徽朝当政,私修前朝史书被发现是要杀头的,这《贰臣传》中既称徽朝为‘本朝’,又流传得如此之广、如此之久,应当是有朝廷手笔。”连殳说着又有些不自信,问道,“大人,我没说错吧?”
“没错,越来越有长进了。”
“都是大人教得好。”连殳脸上露出些羞涩来,连连摆手。
吴质中笑道:“何必妄自菲薄,若非你自己用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