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瞥了一眼那宁朝降将。
那人见状,冲着扈腾抱拳道:“将军,后主弃城而逃,我等皆是弃子。您何不……”
“竖子休要多言。”听着那叛徒的话,扈腾顿时扭过了头,不肯看这个往日里同生共死的伙伴,眼中含泪、表情悲壮地张口,“扈某宁死不为贼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那降将闻言,不知所措地看向姜皋。
得到姜皋示意后,他不忍地闭了闭眼,从嗓子眼里冒出一句哽咽之语:“将军高义,志在死节。小子已为降虏,有背将军谆谆教诲,这就……送您上路……”
语罢,抬手挥着长刀捅进扈腾背心,鲜血四溅中,送扈腾去寻他的先主了。
而那银盔之上浸满血污的老将,至死也凝望着宁京城内,不肯瞑目。
姜皋看着地上那具尸体,长叹一声,又对身边小卒道:“厚葬扈将军。”
说着,他朝扈腾尸首躬身行了一礼,再抬起头来时,神色已正,将长刀一抬,直指宁京。
“攻城!”
渭南降将挥刀杀死扈腾的一瞬间,城楼上本来议论纷纷的文臣顿时失声。
扈腾死后,守城将士群龙无首,只见得徽军冲入阵中,宁军顿时辙乱旗靡,成了一盘散沙。
吴质中看着城外的厮杀,猛然间,竟发现徽军中有不少人穿着宁朝制式的甲胄。
后转念一想,便明白是姜皋沿路招降的宁军。
他们或许是渭南人,或许是并州人,在如今,却都被徽军驱使着再次拿起兵器,攻向自己的故国,与昔日共同御敌的袍泽干戈相向。
扈腾的军旗在众人脚下被踩踏,宁朝将士被驱使着自相残杀。
那些被强征的白叟黄童,个个骨瘦如柴,穿着破衣褴褛,却被横亘在甲胄之间作人肉盾牌。
吴质中张开口,本想说些大义凛然之言,但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投降不杀”,看着倒下的一具具尸身,又噤声了。
随着徽军离城门越来越近,身侧众人交谈声也逐渐提高,唤回了她飘忽的神思。
“扈将军已死,眼见徽军攻入城中是迟早的事!各位同僚何不早做打算?”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等一朝为宁臣,到死亦该为宁鬼。”
“后主贪生弃城,独留我们在此送命?凭什么要我为他殉节!”
“汝等为人臣子,怎能苟且背主!”
“张大人,您怎么看?”
吴质中突然听得有人问了这样一句,于是便抬眼看向那个须发皆白的嶙峋老头。
其想法举足轻重。
“扈将军慷慨赴死,我大宁三百年基业倾覆在即……”张玉山突然苦笑一声,长叹道,“穷崖已近,张某无力挽狂澜之能,亦不愿匍匐敌前、摇尾乞怜。”
“先生……”
其学生闻言顿觉不妙,正欲开解。
便听得张玉山又道:“余宁溘死,不愿以清白久居浊世。”
说罢,竟然从城墙之上纵身一跃,自尽了。
那学生惊叫一声,继而大哭道:“士生于世,自当如此,学生受教了。”
随即也毅然跳下了城墙。
余下诸人面面相觑,一言不发,本有欲降者,也不肯再说话。
吴质中站在城楼之上,往下看去,只见得张玉山师生血肉模糊的躯体,再看向徽军踏起的烟尘,心中愈发生起了悲凉。
“张大人他……”
“吴大人,咱们怎么办?”
黑云压城,徽军搭起了云梯,即将攻入城内,抉择迫在眉睫。
群臣不想死,亦不愿开口先降,扈腾死了,张玉山死了,只得将希望放在了此处官位最高的吴质中身上。
吴质中在袖中攥紧拳头,挣扎着。
要负隅顽抗吗?
她的身后是满城无辜百姓,是宁朝那座没有皇帝的金銮殿。
要率众投降吗?
她的身前是城外的战火硝烟,是守城将士垂死间与徽军兵马缠斗。
流血漂橹间,吴质中分明看见所有人的背后,都有着无形的束缚与枷锁,这叫她觉得进退维谷。
面对着源源不断的敌军,守城的将士一次又一次搭弓射箭、倾倒金汁,偶有力竭者,便随着落石和滚木一起,砸向了敌人。
恍惚间,吴质中想起幼年时,作为被剥削的数万万黎民之一,屡次亲见官府压迫下的遍野饿殍,故而一心想要科举入仕,以求为百姓谋福祉,改变腐败已久的宁朝廷。
可当她女扮男装考上状元,艰难地爬至高处后才发现,内忧外患之际,她的力量是如此渺小。
为官六载,她所设想之改革没能完成。
而今,长安离乱,大敌当前,恐怕她的身躯也将和理想一样,化为泡影了。
“吴大人,想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