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不同于宋国尚留春寒的气候,到了四月里,纪国各地已经开始蔓延暑气,宽袍广袖是文人的标配,在这个崇文黩武的国家里,才子佳人们即便是再热也不舍得换下。
故而,使团千里迢迢从锦城带回来的薄纱凉绸在幽州风靡一时,成为了皇亲贵胄们都爱不释手的稀罕物,世家纨绔若是穿了这么一件飘飘然的衣衫出门,那是要被长街百姓们争相围观的。
午后,漫天紫云随微风簌簌而落,满园芳香,皆温柔地围绕在树下倚着藤椅小憩的美人身旁。
女子白皙若雪的手间躺握着本旧书,依稀能辨认出是张仲景所著的《伤寒杂病论》。
她容貌如似温玉,柳叶细眉,弯曲藏纳着浩渺远山的姿韵,身材窈窕,无端给人一种纤弱楚楚的感觉,再细看那秀丽的眉心正微微蹙着,似乎总有一抹挥之不去的淡淡愁绪,连树下吹过的清风都忍不住想去替她抚平。
王妃素来有午睡的习惯,侍女到了这个时辰只需守在廊下,待她醒来的时候传唤便可。
这时,一位身着朝服的男子从长廊过来,他肤色很白,就像大多数的纪国文人那样,正因为白皙无瑕,所以俊美的五官看起来分外鲜明,尤其是薄薄的双唇,蕴着点淡红的色泽,像是雾气终年弥漫的高山,底下却是独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侍女见到来者,正想要行礼问安,但纪无咎微微抬手,轻声:“无事,本王来服侍王妃就行。”侍女心领神会,一并带人退下了。
纪无咎悄声行至藤椅后方,王妃垂落的墨发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广袖,余留下纪无咎时常在外都仍会眷恋的兰花香气。
倏忽,他微俯身,轻轻地在那殷红的唇瓣落下一吻——
王妃的眉心霎时舒展,她迷蒙地睁开了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眸,一动不动地瞧着头顶正逗弄她的男人。
“你回来了。”她声音温柔,还带着点刚睡醒的沉闷,听着软软糯糯的。
“嗯,回来好一会了,看你老是皱着眉头睡觉,为夫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不是故意的。”纪无咎含笑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还着重强调不是“故意”两个字。
许曼栀看破不说破,她打量着他身上的朝服,再估摸了一阵现在的时辰,问道:“陛下又留着你待了这么久?是赏名画,还是看好戏去了?”
女子的语气不免有些幽怨,因为她今日看了好久的医书打发无聊的时光,谁知道纪无咎在宫里陪着国君逍遥自在,乐不思蜀呢。
纪无咎:“都不是。”
“那就老实交代。”许曼栀睨他一眼,然后别过头去,但又被纪无咎轻轻掰正,半推半就地跟他一同接了个绵长而缱绻的吻。
分开时,许曼栀轻轻喘着气,将医书用力拍在纪无咎的胸前,低柔地骂了声:“登徒子。”
纪无咎稳稳地接住医书又放下,面色无奈地笑看着她,然后牵着她的手到树根底下的石凳一同坐下,说道:“咱们派去的使团已经从宋国回来了,陛下吩咐我善后,所以留得晚些。”
许曼栀有些惊讶,“为何?纪国的使团不是二月底才去的么?竟那么早就回朝了?”
纪无咎轻轻捏着她柔若无骨的手,敛眸道:“使团在宋国出了点事,不过无甚大碍,宋国国君还让使团带回了不少奇珍异宝,正中陛下所好,他爱不释手。”
忆起数月前,纪国与羌国的那场恶战,虽在边境,但战报频频传回,局势不容乐观。
当时仿佛人命就如同草芥,上至君王,下至百姓,人人时刻都有性命之虞,连首都幽州城也有不少高门世家收到风声,忙于逃命,甚至连贵重的东西都来不及带走。
处处人心动荡,纪无咎扛住了千斤重的压力,第一个向国君提出请求邻国派兵增援。
当时的宋国使节并不好说话,要求派兵也并不是无条件的,要割地、要朝贡,还要他不得不向别人低头恳求。
皇兄是太子,新任君位不久,他在位仁懦,讲究无为而治,平日只晓琴棋书画,在大事面前却是只想一味逃避。
在他知道宋国使节旁敲侧击的暗示条件之后,甚至忙不迭地自作主张,想将幽州割让出去,让皇室尽数迁都南下,韬光养晦,以待来日。
纪无咎羞愤难言,他第一次在朝中顶撞皇兄,质问道:“陛下若是先逃,幽州无人坐镇,民心动荡,国不将国,那就是要弃城中数十万百姓于不顾吗?”
纪国君被堵得哑口无言,半天支支吾吾,语气不自然地憋出一句:“那不是还有你在呢吗?”
后来,宋国还是及时派兵支援了。
纪无咎跟宋国使节讨价还价,争分夺秒地辩论两国利益,终于是替国家守住了幽州,把边地的二座贸易小城开放出去,让宋国商团无忧穿梭,并答应年年朝贡,为得就是保住纪国最后的江山仍在。
援兵是如愿借到了,可骂名都让他这个皇兄新封的摄政王给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