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月识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违和感像落入鞋袜的沙砾,硌得人心烦。
不知是否是错觉,在马灯照亮的范围内,连风雨都小了许多。程梦岐拾级而上,步履轻快,手心温热。
他好像不明白这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步距”,褚月识也不肯开口叫他别走太快,只能反过来抓紧他,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加快脚步。
“你觉得‘它’怎么样?”
“挺好的,很神奇。”
程梦岐说:“你是第一个这样评价的人。不害怕吗?”
“如果你问的是我怎么样,我会答‘挺不好,很害怕’,”褚月识艰难避过头顶横生的树枝,随口应道,“这盏灯是‘守夜人’的道具?”
“是我的道具。”程梦岐在“我”字上咬下重音。
“好吧好吧,”褚月识无所谓地安抚道,“那‘明天会下雨’也不是守夜人的预言,而是你的了?”
“不是我的,是气象台的。你出门没看天气预报吗?”
褚月识顿了顿:“……没有。”
“下次你应该看看,”程梦岐感慨万千,“那东西有时候真挺好用的。”
为什么话题偏移到这里来了?
噢,对了。
“我逃到这里,是因为小区的异常状况更严重了。”
闭门不出的居民,无故消失的快递员,空无一人的保安室……她说着说着,声音渐小。
“所以?”
“上次是一片小区,这次是一整座山。这么大的范围,这么多被波及的人。又不是发生在异空间或者平行世界,为什么我从未听说过怪物的存在?”
历经凶险的夜晚之后,褚月识前二十年的人生观与逻辑崩塌成废墟,如同被巨浪碾碎的沙堡。而一旦接受帷幕后的新世界,更尖锐的问题就会像退潮时的礁石一般显露出来。
“从未听说?”程梦岐瞥了她一眼,“既然小区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报警说自己遇到了怪物,而是选择逃跑呢?”
“谁会相信我?”褚月识下意识脱口而出,尔后一愣。
“在夜晚发生的故事最后通常会以更令人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播,”程梦岐道,“小姐,或许你听说过‘怪谈’这个词?”
褚月识不仅听过,还着迷地看过不少。这些被人类口口相传,或古老或新颖的恐怖故事对她而言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她点点头,程梦岐便略去解释,直接道:“但我猜你应该没听过‘梦蝶症候群’。”
“症候群?你在说疾病吗?”
“如果你相信,这世上有某种疾病,能将人变成‘怪谈’的话,”程梦岐不置可否,“无论如何,你已经见过一个患者了。”
“……赫莱尔就是‘它’。”褚月识的眉头拧得死紧。
这是一个存在即禁忌的秘密。
“梦蝶症候群”最主要的污染媒介是人类的梦境。
不幸染病的患者最初会感到异常疲惫、嗜睡,睡着后却噩梦连篇,醒来更加困乏无力;发展到中期,他们会变得狂躁,频繁失眠,难以分清现实与梦境,躯体逐渐异化;而一旦异化程度超过阈值,梦境吞没现实,患者将成为“怪谈”。
由于鲜有人类能意识到自身梦境发生的异状,绝大多数患者都在毫无知觉时便被噩梦蚕食殆尽。
更糟糕的是,人类的想象力如此丰富,精神却如此脆弱,甚至无法有意识地消除自己的恐惧。哪怕是一张怪图、一句惊吓,都有可能使某人的梦境震荡破溃,遭受污染。
我们都听过俄狄浦斯那悲哀的故事——俄狄浦斯的父亲恐惧着“会被自己的儿子杀死”的诅咒,将刚出生的俄狄浦斯抛弃,而俄狄浦斯恐惧着自己“将会弑父娶母”的预言,发誓永离故土,流浪他乡,却导致这对见面不相识的父子相互争斗,诅咒最终应验。
假若梦蝶症候群的存在被公开,它就会不可避免地在普通人的记忆和潜意识里留下不安的烙印,越在意就陷得越深,越想远离就靠得越近。如同在鸡蛋壳上敲出裂缝,反而会加速精神的变质。
因此,它只能是一个不为人知的诅咒。它必须是。
“但你告诉了我。”
“而那些意识到哪里不对,身体在噩梦中醒来,精神却无法完全苏醒的可怜人,则是未能破茧,被迫早产的悲剧。”
褚月识说:“我以为把别人叫醒不是什么难事。”
“是吗?虽然人类在醒来后会飞速遗忘绝大多数梦境,但偶尔也有漏网之鱼。你可以试着回想一下,梦里的你觉得理所当然,毫不怀疑的一切,醒后才意识到是多么匪夷所思、毫无逻辑。不过,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就让我们试试。”
程梦岐蓦地转过身,抓住褚月识的肩膀晃了晃,真情流露道:“醒醒,小姐,你知道我们已经在山路上走了多长时间吗?你家真的在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