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和景明的四月天儿,城里城外的人走动得多,城门便大开着,彼时两辆马车并驾出城,一辆是丝绸顶棚,车身漆成朱红色,窗上珠帘摇晃时声音清脆悦耳。
另一辆是木制车厢,不见任何装饰,马车颠簸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顺势撩起竹帘,向外看了一眼便放下。
“世子,那是杜家的马车,是杜家兄妹去赴楚家的探春宴。”
洛七看了眼马车便认了出来,那顶棚上的丝绸样式一看便是最精巧的,布商杜家惯会留一匹好料子给自己。
洛七见人不搭话,便自顾自道:
“楚家何时和杜家走得近了,这会上都是他的世交,单就杜家一个商家,他估计是看上杜家什么了。”
对面的人仍置之不理,手肘撑在窗边顺势一靠,抬眼一瞥,淡淡道:
“不值一提。”
洛七得了令不再多言,马车加快了速度,车后厢堆着的木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城郊大片的草地便消失不见,窗外一边是平整的农田,一边是一座秀气的山,山不大,却郁郁葱葱,顶上弥漫着雾气。
车子爬坡时速度放缓,石子路有些颠簸,洛七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
“世子何必每月都来,山路不好走,过会儿咱还要步行上去,备的东西他不收,有时甚至还不见您!”
谢闻璟望向窗外,一棵松树探出了头,擦车厢而过,他眉眼稍缓,声音也像浸在雾里。
“张道士于我是救命之恩加养育之情,亦师亦父,他即使不见我也要来,而且”,他思量稍许,继续道:“张道士虽然疯癫,有些话说得倒准,由他指点一二也无坏处。”
洛七撇嘴说:“十句里有一句是真的。”
车子行至半山腰便崎岖难走,洛七跳下马车,两手拎着盒子跟在谢闻璟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山头时脸上满是潮气,却见小柴房上又落着一把铜锁,心里更是郁闷。
“又不在,连着三个月了,到底去哪了?”
他松手上前研究一二,发现锁上已经生了锈,锁眼却发着银光,他顿时恼火,回头喊道:
“世子,人还在这,躲我们呢,我们翻墙进去吧。”
谢闻璟负手而立,目光顺着山路延伸到山顶,那里浓雾滚滚,几棵百年云杉只能看见模糊的影。
“在那里。”
他抬手一指便走,洛七赶忙跟上,再往上连路都没了,到处是起伏嶙峋的山石,谢闻璟步子轻快,冰蓝色长袍几乎隐于雾中,头顶的银叶发冠更显寒意,无处可走时,便看到一个人影坐在石头上,抬起了头。
“谢家的小子,竟能找到这。”
声音飘渺,身形朦胧,真似仙人一般。
谢闻璟拱手上前,垂首行了一礼。
“三月未见,张道士可好?”
石上老人轻笑一声,扶起身子坐在一侧,摆手道:
“怎么能好,一把年纪撑着快散架的骨头,在深山老林里还不得安宁,每月被你打扰,快烦死了!”
洛七不爽,却只能压下这口郁气,只见老头鹤发白眉,眼一闭一睁,摇晃着腿对谢闻璟指指点点。
“我说你来干嘛,又想来和老疯子聊那些有的没的,你也不嫌聒噪!我疯人说胡话,上次说客星现启明星暗说了这么久也没应,还有豺狼眠疯狗乱吠,也就你这傻小子信,传出去官府肯定来拿我问官司。”老头摘下葫芦喝了口酒,更晕了。
“你说有没有意思,这星宿三个月未变,今儿突然变了,这天怎么突然冷了?”
老头裹了衣服就要走,谢闻璟上前拦住,说:
“还请道士指点。”
老头摇头,“我不敢说,我可不说,说破了天意遭罪,这世间来了比我还厉害的,一块顽石惊了百鸟,闹得嘞!”
谢闻璟一怔,老头歪嘴笑了他便走,他心里一紧,只感觉若今日理不明这个,有什么要错过去了。
他追上,老头已经到了门前,开了壶酒眉开眼笑。
“好酒好酒,谢小子不错,我以为呆黑影里久了,难免会疏忽,不想还精神着!既是这样我便托你照看我的同乡好友。”
“何人?”
“杜家,杜家的小丫头。”
不等人答话老头便扣上了门,里面传来唱得乱七八糟的调子。
“有好酒有好戏,这个京城走不得,天要暗时别闭眼,恶鬼走了便是明!”
洛七忍不住捂住耳朵,纳罕说:
“这疯老头子究竟在说什么?”
谢闻璟暗自思衬,又不得章法,张道士疯癫多年,看破天机的人不能说破,只能浑话胡话一起说,让他去猜。他开始倒是不信,不过叫他说中了几件后,他便斟酌着听信一二。
不过今儿道士那样,倒真像是要和他嘱咐的,他眼睛一定,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