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是黑色的,牛皮纸质地,正面的右下角用白色荧光笔写着一行小字:好久不见。
我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的信,指尖触及的那一刹那,头皮发麻,恐惧感油然而生,冲向心头,随着血液流向全身。
信封上的字体我很熟悉,娟秀清雅、工整规矩,看上去像是女孩子的手笔。
难道是他?
想到这里,我把信狠狠地扔了出去,想让它离得越远越好,然后跌跌撞撞地躲进房间,不敢开灯,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生怕他在哪里看着我,很久才缓过神。
如果说要把我悲惨的童年写成一部小说,那一定充满了黑暗和暴力。
更可悲的是,原以为终于有人能把我从不见天光的深渊里救出来,赐我新生,哪知道,遇见那个人才是我一步步堕入残酷地狱的开始。
小学那会,我话很少,戴着一副眼镜,长得比大部分同学都高一截,而且不喜欢与人交流,所以我在班上是最不受正眼看待的那个。
要说我存在感最强的时候,就是被一群人围着嘲笑辱骂失声痛哭的时候。
平日里,老师不会注意到我,同学不会注意到我,偏偏有一个在六年级那年转学来的男生,注意到了我。
因为我不讨喜,又长得挺高,所以一直单独坐在教室最后一排,没有同桌,前桌把桌子拉得远远的,就连作业,也是单独去交。
我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在辽远的海域中被孤独的浪潮包裹。
后来这个维持了好几年的局面被打破,班里来了一个转校生。
“我叫宋学,隔壁附小转来的。”
这,还挺简短的……
等他满脸不高兴地做完自我介绍后,低下头,双手插兜,也不说话,教室气氛尴尬了好一阵。
大家抬起手想鼓掌却又没人先开头,班主任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缓过神来,挤出一个很奇怪的微笑,也没问我的意见,随手一指,直接把他安排在我身边。
于是,宋学成了我六年来唯一的同桌。
宋学一脸冷漠地走下讲台,把书包扔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开始整理起书本。
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把桌子拖开远离我。
宋学转来没多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班里男生都不喜欢他,总是明里暗里挑刺,而他却全然不在乎。
但是我猜,这一定和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的傲气有关。
他的傲气,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但这种傲气,并非看低他人,而是一种……生人勿近的疏远感。
我想,和我一样,他也是被孤立了。
这对于我来说,无异是在漂泊的洪流中抓住了一棵脆弱的枝丫,也许,我可以和他做朋友。
但是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我却又踯躅不前,不敢鼓起勇气和他说一句:
你好,我叫李予,请问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沉默三天后,倒是宋学先开口。
“你有橡皮擦吗?”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很随意,没有一丝感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那一瞬,我却很开心,这么多年以来,终于有人不是嫌弃着和我说话了。
“啊……呃,我有,等等,我给你找一下。”
“嗯。”
宋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我满脸通红地在文具袋里手忙脚乱地翻找着橡皮擦。
“找到了,给你。”
“谢谢。”
宋学用完后,把课本上的橡皮屑小心翼翼地吹掉,然后轻轻地把橡皮擦放在我的桌子上,低头从书包里拿出一个草稿本,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在那时的我看来,宋学的字是写得极好看的,娟秀端正、清雅工整,不仅老师比不上他,就连字帖也比不上。
我总是把他的小字本当做字帖,一遍遍模仿着,可我练了很久始终没有他笔下的神韵,只是相似而已。即便到了现在,我的字体也甩不掉他的影子。
“这是我的名字,你叫什么?”
宋学把本子递到我的面前,歪着头,眼里带着不易让人察觉的丝丝笑意,开口轻声说道。
我记不得那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但我记得,那天的天气特别好,夕阳拉得很长很长,余晖居然零零碎碎地撒到了总是晦暗的最后一排,又恰好停在宋学的名字上,像是星落九天,流金坠地。
我颤抖着在草稿本上歪歪扭扭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笔划很飘,字很丑,看上去有气无力,和一旁的“宋学”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叫李予。”
“你的名字真好听,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我不知道,名字是爷爷取的,他从没说过。”
“那好吧,很高兴和你认识,我的同桌。”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