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偿还,说是帮工,他的理由千奇百怪,但到底一起做了不少事情,说声“朋友”其实也不为过。
宋云书的动作顿了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又捡了一块芸豆糕喂进嘴里,对雁娘笑:“管事这说法是阿姐忘了,待回去之后就问问他的意见。”
雁娘哦了一声,又说起晚饭买什么菜之类的话题来。
宋云书耐心地跟她闲聊。
只是雁娘心中还是存了个疑影儿,是对那位快在竹下斋里扎根的赵阿兄。他近来总是鬼鬼祟祟的,尤其是在阿姐面前,都快把自己当做过街老鼠来四处闪躲了。
雁娘想,若是他想借着阿姐好友的身份作恶,她可得看紧点。
宋云书不知道妹妹的脑子里四回八转地想了多少东西,赵枕流更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而雁娘,仿若一朵单纯无害小百花,深藏功与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惊堂木一拍,周遭的雅间有响起热烈用力的叫好声的,也有大喊“再来一回”、“再来一回”的,而那沙哑的男声再未响起过。
说书带来的热闹余韵慢慢也就散去了。
好半天,店小二苦着一张脸敲了雅间的门:“女郎,谢师傅不愿过来。”
宋云书推门而出,纳罕道:“这话怎么说?”
“谢师傅说他不见客,任是再喜欢他的茶和说书,常来就是,不必私下相见。”
中堂给说书先生挡去身形的屏风已经撤去,只留下一方桌、一惊堂木,还有一炉未燃尽的线香,沉水香打底,逸散开来的味道极苦,但苦味之后又剩余甜。
宋云书意外地喜爱这个味道。
她就问:“这香是茶肆里头的?你可知道是什么香?”
“这还真不知道,香是谢师傅自己调出来卖给茶肆的,”店小二说起这位谢师傅时,宋云书从他的神色中看见了似曾相识的推崇,“也只在谢师傅说书的时候会点这味香,平日里用这香客人们都不大喜欢的。”
他们的推崇都非刻意,可这偏偏让宋云书更加好奇。
她细细思量片刻,决定来个三顾茅庐:“谢先生不来无妨,可能带我过去?我去见谢先生也是合宜的。”
这下子换成店小二惊愕地看了她半天,才讷声道:“您是客人……”
“无妨。”宋云书摇头,温声告知雁娘,“阿姐去办些事情,你就待在这儿,吃吃喝喝的做什么都行,阿姐很快回来。”
雁娘没什么好奇心,闻言也只是乖巧应下,而后不知从哪儿翻找出一册书来,安静认真地陷入了书香之中。
但明明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太沉迷读书,才带她出门散心的。
宋云书:“……”
她又好气又好笑,只好随了雁娘去。
既然客人心意已决,店小二寻思过后也觉得不是难事,问过管事后,便带宋云书去茶肆后院寻那位谢师傅。
茶肆后院很忙,有种与造纸工坊相似的忙碌,井然有序,人声鼎沸。
有一种芸芸众生都在为了生活而奔走劳碌的烟火气。
宋云书跟着店小二,避开了好几位端茶盏点心的仆役,又穿过几处茶室厨房,方才到了一处小院。
小院看着是仆役们常住的地方,东西厢房做成了大通铺,唯独狭窄的耳房是留给管事的单人住所。
所谓烟火气中,她见到了她要找的那人。
店小二上前与他说了两句什么,随后离去。
正在浣衣的青年放下手里的东西,擦了擦手,才整理好衣袍站起身来,转身面向小院门口的宋云书,抬步走来。
他的眼中是纯粹的漠然:“你找我有事?”
区别于说书时的沙哑,他的声线其实很清朗,态度虽冷,但并不失礼。
“我是竹下斋的东家宋云书,今日来寻谢先生,确有一事,”宋云书看着那双仿佛藏了冬日寒霜的眼睛,也觉得发冷,却不害怕,坦然地笑道,“我想邀请先生到竹下斋做事,绝不会亏待了先生的。”
谢子迁哦了一声,就往回走。
“不去。”
宋云书看着他的背影,顿了顿,不急不缓地跟了上去。
“今日品了谢先生的茶,听了谢先生的书,实在觉得谢先生非池中物,何必将自己困在茶肆呢?茶肆之外,先生大有可为。”
他终于停下脚步,但也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她说。
“茶肆虽小,却是某心安之处,不必多说,宋女郎请回吧。”
宋云书便不好再跟了。
他骨瘦,面颊上已瘦削得不大好看,衣裳也单薄,却像极一枝生错地方的竹,有几分落进市井不大相称的气节,这点差错让他如同一块陷入泥沼的玉石,不大明朗,但依旧是玉。
样貌大约是他身上最不要紧的地方。
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