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娘子咬着唇瓣问:“那现下可怎么是好?”
宋云书看她顶着一张哭得脏兮兮的脸担心自己,也心软,取出一方藕荷色绢帕,轻柔地给她拭去泪渍,温声道:“最好的办法,自然是把竹下斋交给他。”
赵枕流也不好直勾勾地看着,强行直视前方,跟她搭话:“你真打算给他?”
为了一时善心,平白要搭上不说日进斗金、也是财源广进的铺子。
他更觉得对宋云书有愧了。
“当然不给。”宋云书很是惊讶地看他一眼,轻笑着将绢帕收好,“我之前威胁过他,他这样睚眦必报的人,我不相信。”
赵枕流的眉头却皱得更紧:“那怎么办?”
宋云书探究的目光缓缓从他身后的工匠们身上划过,嘴上却很是轻巧地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能怎么着?”
她看人的眼神从不凌厉,此刻却有说不出的压力。
一个瘦高如竹竿的工匠忽然低下了头。
身后有人喊。
“衙门来人啦——”
*
府衙。
算起来这还是宋云书第二次来这儿,不过前一次来时,她办理户籍并不从正堂进入,是以这是她第一次看清楚衙门的正堂。
坐北朝南,方方正正,案桌上方悬“明镜高悬”匾额,左右两侧是一副“欺人如欺天毋自欺也,负民即负国何忍负之”的楹联,桌椅用度都是半新不旧。
两侧衙役个头高大,负手而立。
其上是太守位置,不过太守位高,非大案很少亲自出面,都是其下县令代劳,侧手方则是一中年主簿,负责记录事件。
宋七叔没跪,站在旁边与主簿说话,看起来颇为熟悉。
宋云书便也没跪,带着林娘子站在下头,好整以暇地等待着县令的出现。
而赵枕流等工匠还有宋七叔的护卫们都被阻隔在外围。
半晌,忽自外来了个衙役与那主簿言说几句,主簿神色顷刻间肃重起来,宋七叔识时务地从侧边退下。紧接着,主簿拊掌,衙役持礼,精神抖擞地迎接来人。
有人唱喏:“幽王长史到——太守大人到——”
这阵仗,似乎有些太大了。
宋云书来这些日子,对这个清谈之风盛行的朝代有所了解,除去对女子约束严苛,文人官吏之间其实不大讲究重礼。
只是现下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林娘子没经历过这样的场合,慌张得紧,宋云书怎么用眼神安抚都无果,只好带着她跟着行了重礼。
好一会儿,上头才响起一道不失温和的沉肃嗓音。
“哪个是举报者?”
宋七叔拱手:“是在下。”
“你是何人?”
“扬州宋氏子弟,行七,讳言。”
“所诉何事?”
“宋氏商女留用女工匠,有包庇之嫌。此事前因后果,在下已编写文书交由主簿,大人取来一观便是。”
上头的人顿了顿,似乎在翻看文书,又与旁边的人说了什么,才又继续问话。
“宋氏商女,上前来。”
宋云书垂眸福身:“是。”
“包庇女工匠的罪行,你可承认?”
宋云书便缓缓抬起头来,铿锵有力道:“我认,但也不认。”
那太守着官袍,天命之年,清癯矍铄一如悠然仙鹤,瞧着便像个清正贤明的好官。
听到宋云书的说辞,也并未生气,反而颇有兴味地问:“此话怎讲?”
宋云书知道自己是在赌。
可她一无权势,二无背景,要在与宋七叔的争锋中胜出,也只有赌。
“太守大人,我是商户,筑屋之时想要寻求工匠,自然以手艺上佳者为首选,”宋云书行云流水般说着想好的话,“林娘子手艺精巧当时难寻,我求贤若渴,请来帮忙,可有问题?”
太守摇头笑道:“可律法中写明,女子不得以工匠为业,哪怕她巧夺天工,你也不该任用她。”
“是,我起初也是这样想的。”
宋云书并不反驳,甚至轻轻笑起来:“只是我又想,我也是女子,以卖书为生,行着经商之事,与她为人做工又有哪里不同?”
太守沉吟半晌,为难道:“这——”
宋云书善解人意地自己接了话。
“我经商她做工,不过都是靠付出辛劳来换取钱财,又有哪里不同呢?”
“这样一想,我便生愧疚。我受律令恩惠行商,见她困苦,便想着这是国家民生之困苦,心下想要报国家之恩惠,这才有意收留她。”
“我留她做工,并非为私心,而是为苍生苦难尽绵薄之力。”
“还请大人体察。”
字字句句,言之凿凿,都仿佛当真拳拳之心为家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