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顶风冒雪地朝着语言学校的方向走,雪片大得真的像鹅毛。路边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我留在雪上的脚印很快就被风扫平了,回头看时只剩下两行浅浅的椭圆形的小窝儿。
风割在脸上很痛,我却希望风再大一些。这几天我仿佛与世隔绝了,从生下来也没感觉到过的孤单,人像陷进了深深的沼泽里,惶恐得要窒息,却又毫无还手之力。当脸上的痛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脑子里所有的念头被摒弃掉时,疼痛里竟生出一丝的快感来。
这场风雪落在加拿大中部,一个叫莎顿的小城。我来到这里有一周了。
语言学校不算远,风雪天也不过半个小时的路程。
红砖墙的三层欧式建筑,在冰天雪地里十分醒目。主楼加侧翼,沿展出五六十米。窗边白色的窗围在红砖墙上做了粗大厚实的线脚,倾斜的铜皮屋顶被氧化成绿色。主楼的屋顶上有阁楼,挑出七八个老虎窗,为宽阔的屋顶添了几分韵律和轻盈。红墙﹑白窗﹑绿顶映在雪中,庄重而雅致,古典里透着股清新。
楼前对着主入口的地方,用石块垒了个小花圃,花圃里一块厚实的石墩,拂去墩顶的雪,嵌在上面的铜牌露了出来,铜牌上讲述的是这幢楼的渊源。
主楼有主辅两个入口,都是尖拱的式样,把主楼比例匀称地分成三段。主入口有两层楼高,由层层叠叠的拱券围裹着,每个拱券上都雕塑着凸凹显著的精美的花纹,体积感极强,像图片里欧洲的教堂。拱券里面是厚重的木门,门扇中央和门顶都嵌了玻璃花窗,透过花窗,依稀见得到楼里的灯光。花窗由粗黑的铅丝拼隔出各种花卉的图案,填充进半透明的彩色玻璃,色彩绚丽,却也厚重沉着。木门的门梁上,雕着“聋人学校 1931”一行罗马体英文大字,字凸在木梁上,很显眼。语言不好无异于聋哑,我苦笑,这行字倒有点儿歪打正着。
时间尚早,四下里一个人都没有,十分寂静,只引向入口的台阶上印着几行脚印。
楼内门边的伞筒里插了几把雨伞,伞上还挂着水滴。我在厚厚的门垫上把鞋底的雪水跺干净,又走过一段地毯,进入走廊。走廊一尘不染,反射着天花板上日光灯柔和的光。我想起了我们高中的走廊和教室,一到雨雪天,那个掺和着水和泥的水泥地面。楼内的装修布置已经全部是现代的模样,见不到半点历史痕迹了,到处干干净净,朴素无华。
我按照报名时发的材料找到“302”,三楼右手边第一间教室。教室里只有一个人,正忙着往每张桌子上分发纸张和教具。我立在门口,平生第一次仔细打量一个金发碧眼的姑娘。她浅绿色的短袖圆领衫,左胸上贴着名签,身材丰满又匀称,凸凹有致。觉察出有人,她转身迈步过来,爽快地打招呼,“嗨,我叫吉娜,助教。”,手说着伸到我面前。我赶忙伸出手,感觉羽绒服加毛衣下的自己冒了汗。
“我叫威廉。”我竟然有些结巴。
“这楼刚好叫威廉楼。”
“那我来对地方了。”
吉娜一笑。
“跟莎士比亚同名,可惜英文没法比。”她的微笑鼓舞了我似的。
她的笑容就更大了。
吉娜真好看,一双灰蓝色的眼睛,晶莹纯净,里面的纹理像星云像水波一样,我一下子理解了为什么有人要把眼睛比作星辰大海。那些波纹涌入的中央那个纯黑的瞳孔,像个黑洞,把人的思绪都吸附进去。
“很高兴认识你。”吉娜指了指门边的衣架。
“我也是。”等我回过神来,她已经微笑着轻盈地走开了。
教室里四张圆桌,每张桌下七八张折叠椅。桌椅都有些陈旧了,却也都光亮干净,被擦拭得一丝不苟。一面侧墙上张贴着很大的世界地图,地图上插了许多彩色的大头针,亚洲上面的最多。另一面侧墙上贴着一张张海报,每张海报字体独特,风格也各异,有的时尚,有的雅致,或者夸张,或者含蓄。我匆匆扫上一眼,□□﹑兵马俑﹑迎客松﹑三潭印月,一些个熟悉的景致跳进眼里,让我忽然倍感亲切。石膏板吊顶的铝合金框架上,用丝线坠着大大小小的雪花。雪花的花瓣是由六张白纸剪折成的,朴素而美丽。正是新年伊始,圣诞节刚刚过去。
教室里很快坐满了陆续到达的学生,大多与我年纪仿佛,亚裔面孔果然占了大半。他们三三五五小声地交谈着,对马上要进行的分班考试都感到有些紧张。
一男两女,三位衣着得体教师模样的人聊着天踱进教室。教室里很快静下来。那男老师比另外两位矮半个头,唇上的胡须金黄。看年纪四十上下,头顶却已经寸草不生了,露着粉红发亮的头皮。他说话干净利落带着英国腔,声音响亮浑厚,好像老版新概念英语里的男播音。男老师讲完考试的时间安排,另一名女老师点名分组,每名老师负责一桌,考试就开始了。吉娜分在了我坐的桌子。
阅读和写作之后,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吉娜收拾好试卷,见我坐在那儿不声不响。
“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