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启芳皱着眉头,躺在病床上睡着了。向来将目光从边缘布满水珠的窗户上收了回来,转头看了看吊瓶,上前几步小心地把病床摇平了些。
前段时间叶启芳总念叨着胃不舒服,体重轻了一大截。向来好说歹说才借着复查听力的由头把人哄来了医院。
她的复查结果倒是没什么新鲜的,但叶启芳的体检结果让她心凉了半截。体检那天娘俩各自检查完准备回家,向来下午就收到了医院发来的复检通知,说是胃里有东西,疑似肿瘤,让做个病理报告。
这些话向来都没敢和叶启芳说,她随口搪塞了几句,好在后者也没起疑。拿病理报告单这天,向来心里很不踏实。
趁着叶启芳挂瓶,医生把向来单独叫进屋里,指着病理报告上的图片和她解释胃底肿物、溃疡……
向来已经记不清楚医生说了什么,苍白的病例单上,漆黑的两个字—胃癌,像被烧得滚烫的黑铁一样烙在向来眼底和心上。
她愣了片刻,忍不住质疑医生,“会不会是误诊?”她心脏一阵又一阵紧缩,几乎要从喉咙口涌出来。医生平静的肯定像一记重锤,向来的心脏“咚”地一声,像坠楼一样落了回去。
她想起自己生病的时候。她总感觉过去了很久,但那场大病也不过是两年前的事情。这场大病来得太突然,向来想不起来重症室的模样了。
意识清醒的时候,她在等叶启芳来。只知道每天能看见妈妈的时间很短,结束了向来就安静地等下一次。
一场大病就像一把大火,烧白了叶启芳的头发,烧光了他们的家底。就像是上天知道她们有多少钱一样,向来病好的时候,刚好用完叶启芳卖掉房子的钱。
但事情远没有结束,向来的双耳背叛了她。疾病夺走了她右耳所有的听力,左耳能听见的声音也只有寥寥。叶启芳带着她在小出租屋过日子,一边安抚她破碎的灵魂,一边攒钱给她买助听器。
饶是这样,叶启芳仍然觉得对她亏欠。她说:“乖宝,妈没本事,不能给你装耳蜗。”
叶启芳没放弃过她。后来向来有了助听器,两人的日子平静又安稳,日子就快好了。
“根据您母亲的情况,我们的建议是立即住院。”医生的冷静多少影响了向来,她知道这时候她一定不能自乱阵脚。
她向医生道了谢,拿着病例离开了医院。
期间她接到了叶启芳的电话,问她结果怎么样。向来第一耳朵听见她的声音的时候,本来被压抑住的情绪又有了决堤的趋势。
她将手机拿远,用空着的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嗓音:“没事儿就是有点息肉。”
叶启芳在那头高兴地笑笑说还以为什么大事,又告诉她今晚做了她最爱吃的酸菜鱼汤。
“妈,我助听器要没电了。”
没有等她回复,向来慌乱地挂断了电话。
她木这脸在街上走着,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淌。大风停在她的脸上,把眼泪吹干,又被新的眼泪覆盖。
她先是去医院附近的打印店改写了病例,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把真的病例拍了照片,丢在了打印店的垃圾桶里。
走出打印店的时候,向来的鼻尖一凉。
庆海的第一场雪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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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了。光秃秃的树旁边,路上的积雪越积越厚了。
距离叶启芳确诊胃癌已经过去两个月多。
化疗的药输进身体的时候会有痛感,叶启芳常常疼得蜷起身子。她的头发掉了大把,人变得瘦削许多。这种治疗方式副作用很显著,头晕呕吐,叶启芳成日恹恹的,连饭也不怎么吃了。
不过相比于病房里的其他人,她的状态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向来蹲在床边,盯着像账单一样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今天上午护士又来催缴费了,家那边房租也快要到期了。
不知道手里的钱还够撑几天。
她垂眼,看着叶启芳紧皱的眉头,伸手帮她揉开。她缓缓握起妈妈的手,无意识地摩挲,心中难受得紧。
向来搓了错有些模糊的眼睛,想起屋外纷飞的雪,昨天叶启芳有些怕凉了,今天回去拿换洗衣服的时候要记得带条小毯子。
先去交钱吧。
她静静地又坐了一会儿,发了一条语音给叶启芳。她平时不喜欢接电话,又加上叶启芳不怎么识字,两个人平时就用语音条联系。
“妈,我回去了,你乖乖在医院待着,我明早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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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缴费处的窗口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龙。
向来站在队伍的末尾,又很快就有几个人排在她的身后。
滋——
尖锐的声音在向来耳边爆开,她不适地捂住耳朵。
她的助听器外壳有些问题,有时摇晃或是说话,耳边就会传来尖锐的啸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