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实在是一个好地方,温柔缱绻,花色纷纭,驿路柳色逐淡,长亭处芳草枯荣。
范八立在长街中至高的天台之处,这是唯一一处能将城中风光尽数描摹的地方。比起破庙古寺钟声苍凉,这红尘道场却是熙熙攘攘,繁华簇拥。彼时摩肩接踵之人,下一瞬便会各自远方,咫尺天涯。
有风掀起衣角,将其卷出一朵灼灼红梅,与染墨的鬓发一同晕染开来,妖冶如血。
楼台青青,却有人苦苦叩求天机。
“这里便是整条街的巽位之处了,在此方位阴爻向下,而两味阳爻向上,阴气下行而被两股阳气向上带动,阴阳相交便会形成风。”九叔身披道袍,将手中的桃木剑一指对位,侃侃而谈:“我的想法是,在巽位燃起聚阴符,再用引雷符聚阳阴爻之力,这样尸毒所汇聚的阴气就可以被向上的阳气带走,自然也构不成威胁了。”
“师父,尸毒不应该用糯米吗?”秋生怀抱着一桶生糯米,偎在九叔身边,道出了心底埋藏已久的疑惑。
“糯米是□□,以阳克阴,当然能解尸毒了。”九叔摇了摇头,半是无奈道:“可长街人这么多进进出出,不但不能造成恐慌,还要解掉尸毒,糯米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用呢?”
“尸毒虽急迫,但源头终究要同时解决。”范八收回随风鼓荡的袖袍,紧皱眉头,忧心忡忡回首道:“我去来来镇解决那僵尸,你们在此按计划行事。”
九叔向下眺望一番,破天荒地没有应下。
”还是我去吧,你已经被那妖人盯上,若是将他引去来来镇,想必更加棘手,僵尸刚刚诈尸,气候还未定,我早去收伏,分头办事也好一并解决。“
本不是多话之人,范八也深知自身的棘手处境,只是点了点头,应道:“你且去,速战速回,莫要恋战。”
此事看似简单,却繁琐至极,秋生手脚麻利便主动请缨与范八一同唤阳爻。
“真是舒坦,他们去打僵尸,我在这里好乘凉,美事一桩。”秋生美滋滋地将一株在烈日之下暴晒过的十八棵艾草插至长街八卦阵处的西北角,惬意地伸了伸僵直的胳膊,自作聪明道:“等他们回来,我早就回姑妈那里了。”
蒿者,性为阳,可驱湿阴散晦,十八棵艾蒿摆于西北之角,意为十八罗汉之意。
正待秋生试图将时间拖延至结束之时,一只苍白却处处是疤痕的手捏握着数张黄符递到他低垂的眼下。
寻常女子的手量体纤纤,皓腕凝霜,即使是指甲上,也有凤仙花通红的痕迹。若再捏了一条帕子,便是馥郁芬麝。但范八的手不但满是指尖血凝成的瘢痕,手心处还织出一条狰狞的长疤,犹如一只肉色蜈蚣匍匐在此。
“把这几张符都贴在六仪的方位上,阵法启动时你就点燃艾草。”
比起九叔的古板儒重和文才的怯懦惧讷,范八却更喜欢与面前这个自诩为得意大弟子的秋生合同做事。
生气灵动,虽些许顽劣,但师兄弟二人的慧根却是不相上下,可若任其发展,再灵的慧根也是徒劳。
范八眸色晦暗不明,抿紧了略无血色的唇,仍是一言不发。
街上人流窜动,还未从蛊毒中完全恢复生气的吴老大仍在沿街叫卖笼屉中的烧鸡,一旦任其发展,后果不堪设想。
一只纸质信马从范八的袖口中跃然而出,乘着鼓动的巷风翩然而去,悄无声息地钻进吴老大背后的扁担屉笼中,以自身为引燃起一味业火,将装有尸毒烧鸡的竹屉骤然间吞噬殆尽。
“真是怪人,叫师姑有辱我的身份,叫师姐呢……她也大不了我几岁。”秋生只是埋了头,兀自将范八交予自己的符纸按部就班地贴在六仪的方位之处。
秋生的手脚很是爽利,不消一会,便将范八交代的事事无巨细地按部就班完毕。
“小子,看好了,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道法。”
范八不慌不忙地将袖口挽至肘臂之上,紧接着迈进六道符咒铺成的六仪阵中,单掌拍于地面处,后发而先至,以自身为中心处射弥了数道刺目的金色光芒。
“道生一,一生二,天为乾,地作坤,阴阳八卦助我行!”范八贴于地面的掌心处突然暴起了一阵不小的动荡,随之六道黄符无火自燃,散作六道白烟柱冲天而去。
随即而来的变化,却令秋生瞠目结舌。
只见白烟引出后却未飘散,而是柱柱分明,将原本积压在长街顶处的乌云翻滚拨弄。随即雷声隐隐,在厚重云层处竟有电闪轰鸣。
“聚阴阵——起!”
大阵一起,周遭的白烟也霎时换了形状,扭转翻腾化作一条长龙,直冲盖顶的黑云,却见气流翻腾,厚重的乌云被长龙一搅,电闪雷鸣间,一道看似如冥府大门的漩涡,在长街之处悄然撕开。
和预想中的一样,人群中冉冉蒸腾的尸气与阴气,伴着阳爻幻化而出的长龙之下,也随之向上托举而去。二者阴阳相交化作浊风,排空踏浪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