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渊的反应并没出乎程剑意料,事实上,临江市局移交的材料中从一开始就没有陆临渊的供词。作为负责本案的检察官,程剑曾在审查起诉期间多次赶往看守所,当面讯问陆临渊,得到的答复只有一个:拒不认罪。
这在程剑的职业生涯中并不多见,再如何死硬的嫌疑人,面对确凿的罪证和无懈可击的证据链时,都很难维系心理防线。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法定案,毕竟“轻口供、重证据”是刑侦的一项铁打原则,当采集到的罪证足够充分,已经构成完整的证据链时,检察官照样可以在“零口供”的情况下提起公诉。
程剑有信心将陆临渊钉死在被告席上,底下的旁听者却不这么看,他们不了解本案的详情,也不清楚公诉方掌握到多少证据,只知道被告人拒不认罪。
这就意味着辩诉交易在这桩案子里行不通,公诉方和辩护律师只能面对面地拼刺刀。
好比现在。
程剑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抬头看向审判席:“审判长,公诉人申请本案证人卢宇刚出庭作证。”
薛兰泽纹丝不动地坐在辩护席上,连眉毛的角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证人很快到庭,这是个三十上下的年轻人,身份是天宏基建的财务秘书,死者叶炳森的下属。他看上去老实又拘谨——这是当然的,对大多数人而言,出庭作证绝不属于日常体验,同时面对检察官和审判长的双重高压,是个人都会感到紧张。
“……去年十二月底,这位陆警官第一次带人来到天宏基建,声称公司账目有问题,请了好些高管协助调查,叶总监就是其中之一,”卢宇刚努力挺起胸膛,让自己的话音听上去更理直气壮一些,“从去年年底到今年二月,陆警官断断续续来过三四回,每次都是打着‘调查公司账目’的旗号,但我很肯定,公司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
程剑:“你凭什么确定?”
“因为所有账目都是叶总监带着我们一笔一笔做的,”卢宇刚忽然有些激动,提高了音量,“叶总监是个正直的人,干不出弄虚作假、中饱私囊的事,我不相信他会和公司高管串通做假!”
居中的审判长皱了皱眉,沉声提醒:“证人注意自己的情绪!”
卢宇刚于是放低了声气,态度却很坚决:“总之,指证叶总监做假账的说辞太荒谬,根本站不住脚!再说,公安立案调查后,不是已经把公司内部的账目翻了个底朝天?有查出什么问题吗?”
事实上,针对天宏基建的调查还在继续,但那主要是经侦的职责,而且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不过,单就目前掌握到的情况看,天宏基建的账目虽不能说完全没问题,却绝不至于上升到“犯罪”的程度。
薛兰泽知道程剑为什么将卢宇刚放在第一位询问,他要给所有人树立一个既定印象:叶炳森是本案真正的无辜者,他什么也没做错,却莫名卷入到一起经济犯罪中。更重要的是,所谓“做假账”的罪名还有极大可能是遭人诬陷。
那么接下来,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产生疑问——
既然叶炳森和天宏基建没问题,警方为什么要无凭无据地找他们麻烦?
这口从天而降的黑锅,会不会和叶炳森的死有关联?
当类似的疑问从心底浮出时,公诉方的目的就达到了。
程剑对审判长点点头:“我没问题了。”
戴着老花镜的审判长转向薛兰泽:“辩护人有什么问题吗?”
薛兰泽抬起头,脸色平静:“没有。”
底下又是一片哗然。
之前陆临渊毫不犹豫地否认犯罪事实,将一众旁听者的好奇心吊到了最高点,他们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辩护律师会如何应对这个看似无解的局面,也做好了围观一场肉搏大战的准备。
然而薛兰泽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轻描淡写就放过第一轮询问,不仅一旁的听众,连公诉席上的程剑都有些诧异。
戴着老花镜的审判长又看向程剑:“请公诉方继续举证。”
第二位出庭作证的证人名叫许婉怡,是死者叶炳森的妻子。她试图冷静客观地回忆自己丈夫临死前种种不同寻常的地方,可惜濒临失控的情绪让她几度落泪,哽咽的几乎说不出话。
没人忍心对一位眼眶通红、面色憔悴的未亡人恶声恶气,连审判长的态度都缓和了不少:“请证人注意控制情绪,这里毕竟是法庭。”
许婉怡用手帕擦了擦眼睛,拼命倒抽几口气,终于能顺畅的说下去。
“……我记得很清楚,案发前一个礼拜,也就是二月七号晚上七点左右,炳森接到一个电话,说有很重要的事处理,必须立刻出门。我不放心,偷偷跟在后面,发现他没有开家里的车,而是打的去了东川巷,跟一个人见了面,”说到这里,许婉怡蓦地扭过头,眼底流露出憎恨的情绪,“当时跟他见面的人,就是这个姓陆的。”
程剑不动声色:“证人,请注意你的措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