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心俱疲地闭上眼睛,手里攥着一把钱,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滑落。
半个小时前——
周生俊是随身带着那套中山装的,出门之前,他还怀着希望,想着能把这件事解决,然后穿着那件衣服进入大学。另外一套衣服被偷了,身上这套又脏又破,不成样子。
而此时的他已经不奢求能好好地继续读书,只是想找到李正新把事情问清楚,讨一个公道。
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湿衣服紧贴肌肤,弄得他身上又臭又难受,想着反正那件中山装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了,干脆换上图个舒服。
他从桥洞角落拿过那个包裹,层层打开,里面的衣服除了那天下山摔倒被刮了几个洞外,看着崭新又干净。
他把衣服展开刚要换上,胸前的兜里就传来钢镚儿碰撞产生的叮当响,大脑一瞬间宕机,他颤抖着手去摸,摸出一把纸币,和十几个钢镚儿,这些钱零零总总有六十多块。
这件衣服是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帮忙收拾的,而他出门一年多,从来没有打开过。
雨势渐小,外面突然有了人走动的声音。是一个男人背着他的老母亲在路上淌水行走。桥洞里,雨水一滴一滴地滑落,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就在这一刻,周生俊突然想明白了。
什么功名、什么前途、什么未来、什么公道,他都不要了。
他要回去!他要回到母亲的身边去!
想通的那一刻,周生俊归心似箭,他立马起身,没动那些钱,学着来的时候一边找活干一边赶路,朝着家的方向出发。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月亮山上的枣子熟了三回,也落了三回,沙枣树又从树叶繁密变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
这天,母亲如往常一般勾着腰捡了一兜枣子,坐在石磨旁边的小凳子上,用衣服一颗颗地擦拭着。
今年的枣糕,俊哥儿应该能吃上了吧?
她知道儿子此去归期不定,而一转眼,已经过去了三年。
周生俊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他一路过来,山上没人认出他,只是对着这个“陌生人”投以好奇的目光。
母亲的身形变得更加瘦小,脸上的沟壑也更深了,满头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散着。
周生俊默默看着,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却好似有所感应般,擦枣的动作突然顿住,微微向周生俊站着的地方偏了下头,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俊哥儿?”
声音苍老又沙哑。
这三年来,周生俊发现钱被偷的时候没哭,打工被骗,白给人家干了两个月的时候没哭,去要工费不成还被拉到河边拳打脚踢的时候没哭,想到自己挑灯苦读的三千个日夜就此作废的时候没哭。
但就在母亲叫他的这一瞬间,泪水如洪水般涌入眼睛,他跑过去跪在母亲腿边,不顾一切地放声痛哭起来。
母亲也泣不成声,她用手慢慢地抚摸着周生俊的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周生俊放弃了公道,他悟得了亲人比什么都重要的道理,他哪也不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好好陪在母亲身边,让她的晚年能够过得幸福一点。
当天晚上周生俊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母亲在旁边笑得合不拢嘴,说明天给他做枣糕吃,可惜了前两年做的,一个人吃不完,最后都给喂鸡了。
煤油灯仿佛都比之前亮堂了,老房子里温暖又明亮,家终于又有了家的样子。
可是命运偏偏就是这般喜欢作弄人。
第二天周生俊起了个大早,蒸了白馍给母亲当早饭,趁着母亲还没醒就去干活了。 到了中午,他想着该回去做午饭了,回到家见母亲的房门还关着,他以为是在午睡,又去到厨房,可是,那锅里的白馍一个也没动过。
周生俊在门口慌张地叫了两声,没人应答,他有些崩溃跑进去,只见母亲闭着双眼,睡得很安详,却再也没有醒来。
村里的老人说,母亲本就已经油尽灯枯,是一直吊着一口气等他回来,想“见”他最后一面,让他回来还有个“家”,如今等到了,她也就安心了。
周生俊,最终还是没能吃到母亲做的枣糕。
而自那天起,他就变成了今天这幅模样,半痴半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