杌子下轿。
有阴阳先生跟在她身后,一边念唱词,一边撒出谷豆:“一撒如花似锦,二撤金玉满堂,三撒咸亨庆会,四撒华阁兰堂,五撒夫命富贵,六撤永远吉昌,七撤安康祖寿,八撒子孙兴旺,九撒凶神远避,十撒八大吉祥……”
闻清韶缓慢地走在铺地青条上,她的心随着掉落的谷豆七上八下。
她一一跨过马鞍、募草和秤,余光瞥见左侧有一位簪木槿、着红袍的郎君,又莫名地安定下来。
两人入门后分开,她被领往新房坐虚账,等待夫君走送、高坐之后,与她牵巾行交拜之礼。
应该要不了多久,毕竟她阿爹还在牢里,跟来送亲的也只是雇来的喜娘等人。
入帐后,闻清韶便放下了持扇的手,露出那张粉白的俏脸,额黄花钿、黛眉莲目、靥钿朱唇。
她揉了揉肚子,微微蹙眉,朱唇一抿。
她饿了。
今日不到卯正,她便被嬷嬷喊起来了,来不及用早膳便被一阵催妆,午膳也被勒令只能吃一点,以免想要便溺。
闻清韶忍不住将目光投向桌上那鼎牲肉,虽然腥冷,但好歹可以果腹。
正当她内心挣扎之际,一位婢女持一彩锻入内,闻清韶顿时收回目光,以扇遮面,以手搭巾。
喜娘在一旁唱词:“自礼毕,别懵懂儿郎,营家室安康。荣光共度,患难同尝。愿关雎之声长颂,悠悠箫声龙凤呈祥。不离不弃一曲鸾凤求凰,同心同德不畏华岳仙掌……”
相向而行、三拜之后,闻清韶二人又重回新房,期间除前来撒帐、合髻的妇人外再无人前来缴红门。
这一场婚礼办得,真是草率匆忙又冷清寥落。
闻清韶心中一边想着,一边放下手中团扇,这才有机会正眼看看自己的合法夫君。
案上两根燃烛噼里啪啦作响,散发的暖光在眼前的幔帐映出一道修长的身影。
一只削瘦苍白的手揽住红色的幔布,然后将它撩开,指节弯曲时青黑色的血管鼓起,透露出一丝病态。
穿着红色婚服的郎君唇色浅淡,眼神沉静又夹杂着一丝忧郁,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酒后的红晕,头上簪着的木槿散发出的香味清淡而内敛……
很衬他。
贺余生有些紧张,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顺利将她娶回了家。
他努力稳住颤抖的手,撩开了那层薄薄的床幔,看见了乖巧地坐在床榻上的小娘子。
其貌也,岳渎之秀,冰雪之姿,果唇贝齿,莲目月面。望之厉,即之温,睹相未言,而降伏之心,已过半矣。
时隔六年,贺余生再见到闻清韶,脑海里最先浮出的还是这段虔诚的碑文,一如往昔。
他真心实意地认为,用这段来碑文形容她,并不算亵渎了神佛。
他定了定心神,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就要开口——
“咕噜咕噜——”
贺余生茫然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她的肚子在叫,抿唇不语,神情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
闻清韶看见,以为他是觉得自己行为不雅而心生不悦,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那个我……”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堵在了嗓子眼,因为他转身离开了。
闻清韶看着他消失在房门的衣角,似嘲似笑地掀了下唇角。
新婚之夜,新郎抛下新娘离开……无妨,左右不过是又多一个被世人耻笑的污点而已。
她索性直接站了起来,朝桌案走了过去,盯着鼎中那冷掉的牲肉,有些出神。
这本来是给新人用来行同牢之礼的,不过现在恐怕是用不上了……
她回神,去一旁细细沃盥后将手擦干,才又回来拿起筷子去撕下一大块冷肉——
“嘎吱——”贺余生撑住门,弯腰喘气,额前布满细细密密的汗。
他抬头看见她的动作,顾不上说话,冲过去阻止了她。
“你……”闻清韶有些惊讶,下意识控制自己的力度,担心伤到他。
“吃这个。”贺余生抿唇轻声说着,从袖子掏出一个油纸。
他的脸色更苍白了,连之前的红晕也消失了。
怎么还和以前小时候一样……
闻清韶似笑似惊地叹了一口气。
贺余生突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动作轻柔地用油包换掉她手里的筷子,将那一大块冷肉放回鼎中。
闻清韶压下心里复杂的思绪,打开油纸,里面包着些宽焦,她拿起一块尝了一口,眼睛一亮:“这是胡家脚店的宽焦!”
说实话,她这几年在宫中没少惦记着这家脚店的宽焦,别看它店小,生意可真不错:“说来好笑,她家的杂嚼可比酒受欢迎。”
贺余生沉默点头,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补了一句:“你喜欢就好。”
闻清韶笑容一滞,无言地将剩下的宽焦吃完,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