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还是敲开了她的房门。
她正握着那枚乌金斑盏,又往脚踝的那串殷红处滑过来推过去。乌金斑盏通体透凉,能够驯服潜伏在伤口里的小兽。
“何事?”她问,装作无事,脚仍搭在桌下,并不打算收起来。
沈无淹刚才进门那一晃眼看得清楚,她脚踝处有一道深红色的印子,分明是鞭伤。
这一下,他便忘了要说什么,只是问:“公主你受伤了?”
她避而不答,转而说:“你若是不想让燎叶也去,就自己同她说。”
沈无淹往她走了一步,澄清道:“燎叶不是小孩了,可以自己决定去向。我也并不是不愿去。”
她指节酸了,便将斑盏放在案上,左右五指来回扯着,看着就是一副抗不了风吹雨淋的小姐样,是镶在锦屏上最耀眼的明珠。
任谁瞧上一眼,都不会以为这颗明珠能狠到连自己都割。
见她不应,他又说:“公主想要找鲸死草,我去便可,五日内必回。”
她饶有深意地一笑,如猛兽和和气气地伸出了利爪:“你有没有想过,你以为的关心,其实是不信任甚至轻视呢?”
话说得一针见血,斩断了所有通路。他明白多说无益,再坚持,她很有可能不让自己去了。
于是他转了话题,又绕了回去,“受伤了不抹药,伤口容易溃烂。”
他说得笃定,因为这几日来,她身上没有半点草药的气味。
“擦了,在身上。”她倒没有跟他赌气,而是认认真真地应了。
说罢拍了拍衣起身,面无表情地朝他挨过去,悠悠地问:“你要检查么?还是说你喜欢帮人擦药?”
她便是有这点好,从来对事不对人,但扯到旁的,顺手就是要绕回他身上的,让人无力招架。
他想退后,又怕她猛地靠过来反而摔了,便后撤了一步,伸出手虚虚地将她围住,同时不忘劝诫:“公主,请自重。”
她抬头看他说得决绝,脸色却如临大敌,仓皇无措,便退了退,状做无意地扶了扶差点闪到的腰:“你倒是想看,我却不想给了。”
沈无淹又是脸色一变,末了抬起头,一双眼真挚得不像是要占她便宜,而是纯粹地、虔诚地反问:“看了,就准我去吗?”
她却不知道他还能转守为攻,笑在嘴边凝了凝,继而慎重地点点头,两手搭在腰间,要去解玉带:“看了便能去。”
沈无淹生怕听到带扣解开的声音,连忙抓住她的手,再不与她玩闹,顺势从袖中拿出一个豆青色缺了口的瓷瓶,递过来:“这个治外伤很是有效。”
她两只手还被他抓住,他便将瓷瓶放在了案上,松开她的手腕,一面朝门退去,一面说:“公主擦过,便算看过了。我现下去准备路上需要的东西,有很多很多,不知今日还够不够时间……”
一句话没说完,人都不见了。
她轻轻地靠在案边,看着他一路望着地面,半是慌张,半是解脱地逃了出去,终于笑出了声。
“擦过便是看过”,真亏他还能接得住她的话。要不是逃得快,这句话,她还能接着再展开来发挥发挥。
手边的瓷瓶也像极了他,不是富贵耀眼的样式,瓶身上的漆纹都掉了色,却是干干净净闪着光泽。
瓷瓶上紧紧地塞着松木粒,结结实实地裹住了药味,没有让这苦辛味勾起丁点不愉快的回忆。
她用指腹磨了磨瓷瓶上的缺口,收进了袖中。
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不如就这样同他闹着,直到顶上的梁木被风雨侵蚀朽去,脚下的地板日移月陷,他和她仍旧好好的。
谁也没有变成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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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之前,李及双去看过庚柔,托她扮成自己的模样,再与伍季海手下人扮成的沈无淹一起离开巴黄。
庚柔同意了,她每天日思夜想,就想离开巴黄这个狗来了都吠不动的地儿,现在知道还有马车护送,两只眼睛美得都发光了。
沈无淹晓得前往蓬川最近的路,快马一日之内就能进山,这样一来,甚至都不需要庚柔扮作李及双避开李成检的耳目。
路上他只简单地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情况。
譬如,青络脑并不是一种从口入的毒,而是巫师施的蛊,他们会用这种方法暗中惩罚别人,中毒者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何时何处中的毒。
又如,山中不能乱吃果子,有些地方需要将三人系在绳上,以免一步之差便迷了道,等等。
到了山前,他还给了她一条蔽膝,要她系在腰间。
燎叶看了甚是眼红,又不敢问要,沈无淹却没忘了她,又给了她几条同样材质的细布条。
虽然少了许多,但燎叶捧在手心,如获至宝,她乐呵呵地告诉李及双:“这可是毒箭木上的纸泡过再晒干的布,毒箭木的汁液有剧毒,所有毒蛇虫蚁都不敢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