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夏日,晌午日头正盛,热息熏得人也犯了懒。早些年丞相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曾在丞相府内院之中建了这座水云阁,整座亭台廊桥都建在水上,由汉白玉和黑曜石一同砌成,又引了御河的活水,夏日沁凉冬日暖和,每逢月色清幽的良夜,一砖一瓦似是蒙上月尘,都泛起微光来。在长宁城的百姓口中,无不神往和歆羡这一处仙殿,但也知道,唯有丞相夫人母家那等财力,才能建起这样一处巧思之殿。
丞相夫人过世后,这座水云阁便只剩宁颂微常来小憩。
她坐在水云阁里时,如初立刻呈上一盘冰里淌过的瓜果,宁颂微尝了一口,果肉沁凉通体都舒畅了许多。
不多时,有侍卫拎着铁链从月洞门走进,穿过九曲回廊,将铁链另一端的少年押在了宁颂微的面前。
许是因肩头伤势,他瞧上去比她刚看到时更破败,脸上仍留有汗液干涸的痕迹,在污迹之中一道一道,身上依旧是红袖招穿来的那件满是脏污的衣裳,如今添了血迹,瞧上去更是可怖。如初蹙紧了眉头往宁颂微的身边退了退,吩咐侍卫,“让他跪下。”
侍卫伸手去按他的肩头,还未能触到时,那少年已经干脆利落的跪在了汉白玉石砌成的地面之上。
宁颂微坐在软塌上,望着跪在骄阳下的少年,两手托腮扬眉笑了,“头抬起来。”
他一如既往的对此话置若罔闻,旁边的侍卫哪里容得下他这样不服管,既然他不动,便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脸来。
在灼眼的日光下,便是目力再差,也能瞧出来,那双似琉璃琥珀的眸子中寒光深邃,蕴了十足的阴狠,让人想到数九寒冬雪原独行的狼。
连如初都被那目光骇得又后退了两步,遍体生寒。
缓过神来时,如初凑近宁颂微的耳边小声问,“小姐,此人太危险,你当真……”
危险?宁颂微轻笑一下,对如初的话未置一词,反倒是对跪在地上的少年接着问话,“既然你不是哑巴,那倒是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依旧冷冷的瞥着她,干裂的唇动也未动。
“有嘴却不说话,岂不是白长了舌头,拖下去拔了吧。”宁颂微敛起笑意,淡漠地看着他,却再次在那双阴冷的眸子之中,看到几分讥诮的讽意。
她难得沉了眼,小脸上生起薄怒。
侍卫得了令准备拉着少年去行刑,宁颂微又似是想起什么来,扬起手,“等等。”
“二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我想起来了,”她蓦地露出一排贝齿,笑道,“那红袖招的老鸨说此人是敦亲王早约定好让他们那里教习的,可以责罚但不能让他缺胳膊少腿,嗯……舌头先留着吧。”
红袖招之所以闻名长宁,成为达官贵人最爱的销金窟,是因为那里不仅招待男客,也招待女客,不过女客去的向来隐秘,寻欢之地也并非像她去的那栋楼一样大肆招摇,名声传开后,更有敦亲王此等好男风的男客去造访,可不得生意红火起来。
如初在一旁开口提醒,“小姐,我们不是已经拿到他的身契了吗?”
“是啊,已经拿到了。”宁颂微推了推手边的盒子,望着少年终于松动了几分的容色得意洋洋。方才提到敦亲王时,他眼中的憎恶不是装的,果然被她猜到了,这人宁愿死在她手中也不愿回到红袖招,就是不想被敦亲王折辱。
少女轻巧地跳下软塌,几步走到了他的面前,神情倨傲轻蔑,“现在,肯说你叫什么名字了吗?”
“……我没有名字。”少年垂下眼,放弃了浑身上下难折的傲骨,嗓音依旧嘶哑,还带着一丝颓然。
宁颂微仰首看他,似是在思索,“哑奴……”她喃喃叫了一声,便见到他淡然抬起的眸子,目光中的冷意落在她眸底。
于是她笑了,蓦然间露齿而笑,贝齿皓光晃了少年的眼。
转身坐回到软塌上,“有几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第一,你的身契现在归我了。”红袖招的老鸨担待不起一个刺杀宁二小姐的罪名,在如初带着人去问罪时,不得已交出了此人的身契,分文也未收取。
“第二,你刺杀的罪名,暂时不作追究。”如初听了这话,欲言又止,可宁颂微的性格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到底有什么打算连她这个从小相伴的婢女都猜不透,此时更不敢多嘴询问。
“第三,敦亲王那里……”她掰着指头说着,故意停了话头,看了一眼神情蓦然紧绷的少年,“我可暂护你一段时间,不过到底他是亲王,若真的同父亲讨要一个侍从的话,我也阻止不了。”
“为什么?”站在廊下的少年嗓音沉冷,渐渐没了之前的嘶哑。
宁颂微抿嘴一笑,笑容似不谙世事的少女一般澄净,“我说了,我喜欢你这双眼睛。”
话音落下,他垂下眼去,她已是敲了敲手中折扇,迈开步子离开。他只瞧见少女的妃色裙边,层层重纱如莲花摇曳,自眼前轻盈而过,莲香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