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晨雾浓郁,笼罩着整个明觉寺,推开窗便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凉雾。
若是在盛大的法会,又逢夜里起雾,从山下看便会发现明觉寺被灯火笼罩,橘黄色灯光在大雾中弥漫,仿佛佛光普照。
琥珀侍奉汤水,让听芸洗漱,小沙弥送来寺里煮的稀粥,简略用过早食,听芸便去正殿听高僧诵经。
一直到午时过后,琥珀去请钱婆子上山来教听芸理账。
钱婆子的儿子得回春堂的乔大夫亲自治疗,如今已经能勉强下地了,钱婆子对听芸的感激之情,自是无以言表,结结实实给听芸磕了好几个响头,恨不能剖开心肺以证诚心。
听芸坐在禅房里,腿上盖着薄毯,让钱婆子起身,“今后在我这里认真做事,我不会亏待你。”
钱婆子连忙应下,“是,奴婢一定尽心尽力侍奉您。”
待得到插话的间隙,琥珀才一脸心事重重地对听芸道:“夫人,奴婢刚才在山下,听说老夫人派去庄子上接四郎的马车翻下山崖,四郎没了……”
听芸一下惊住,手指蜷曲下意识抓住腿上盖的薄毯,小声惊呼:“怎会如此?”
琥珀道:“尸身刚带回来,似乎是有人蓄意而为,京兆府已经介入此事。”
听芸喃喃道:“蓄意而为?”有什么人非要置一个孩子于死地?况且那孩子还是个傻子。
想想那四郎,因痴傻关在府中多有不便,便被遣去庄子上,听芸与他交往不多,印象中见到他,还是在上辈子,病重才把人接回来小住一段时日,等病好些又送回庄子上。
那是个可怜孩子,薛府的人不在意他,在庄子上自然也没几个人敬重他,人又痴傻,于是谁都能欺负。
听芸微微倒吸了一口凉气,心里有些悲凉。
琥珀问她:“夫人打算如何应对?”
薛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听芸作为长媳,是不好不闻不问的。
听芸默了片刻。
“我们在寺中清修,如何得知此事?”
既是京兆府都介入此事,自有京兆府去处理,她已决定脱身薛家,就不要再去蹚这趟水,关于薛三挪用公款栽赃给她之事,她已拿住有关人,有没有薛四做证人都无关紧要,只是可惜了那孩子。
*
明觉寺虽身处山中,但名声在外,山门前常有香客来往,远不及听芸所住后禅院清幽。
一辆中规中矩的马车停在寺阶前,里中人伸出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掀开宝蓝色门帘,从中下来一个气质清淡冷肃的男人。
简朴的马车并不能折损他的气度,旁边进出的香客见到这矜贵的派头,不由停下脚步,待看清那人面容时,几位姑娘微微纳罕,人间怎会有如此人物?不觉羞红了面颊。
一位胆子稍大的官家贵女羞羞怯怯站上前半步,朝男人福了一礼,“臣女给晋王殿下请安。”
其余人目光流转纷纷交换眼神,晋王威名赫赫,纵然远在北地,京中也流传着他千里单骑逐敌于漠的传说,而这位贵女……单看她面上薄红,这举动便是司马昭之心。
只是这样的神人未免不近人情,并不理会那贵女涨红的脸色,伸手从车内接出来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待孩子落地了,他才微启薄唇,吐露出一句:“安。”
那位贵女低垂着耳目,目光却落在靛蓝色衣摆上,见他久不作答,众目睽睽之下,已经感受到其他人炽烈嘲讽的目光。此时听到从他口中清泠泠落出一个回应,如听仙乐,一时笑起来,正欲抬头说些什么。
那孩子拉着赵瑭的手道:“爹,我们快进去吧。”
一盆凉水浇在众人头上,晋王殿下何时有个儿子?
两个小沙弥迎下来,一人将马车牵去马厩,另一个引着赵瑭入寺中。
明觉寺百年古刹,小沙弥引着他们跨入寺门,悠远绵长的撞钟声如水波一圈一圈漾出去。
佛堂里香炉正燃,僧人跪坐在两侧,低声诵着三藏十二部中的经文,在一片诵经声中她双手合十跪在佛前,袅袅檀香似有若无萦绕在她身边。
赵瑭在大殿外看到那个身影,停顿了片刻,经小沙弥提醒,才收回目光,去往别的殿宇。
入寺办事不拜佛,赵瑭一惯如此。
听芸从正殿出来,琥珀提着祭品在门口等她。
“都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给大将军和夫人的祭品,还有两位少将军爱吃的核桃酥。”
听芸略点头,孟家一门忠烈,父亲画像祭在宫中功臣阁,灵牌与母亲兄长一并祭在明觉寺偏殿,每年忌日,听芸都会来祭拜家人。
绕过树荫掩映的凭栏石阶,到达一间偏殿前,三株银杏树栽种在院中,投射下斑驳光影,在关闭的门窗上晃动。
听芸熟悉地推开殿门,抬头乍见眼前一片高大身影,低垂眉眼触及一双男子的脚,皂靴干净衣摆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