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皇城灯火葳蕤。
薛文旭作为礼部官员,太孙又有心提携,今日这宴会他也在列。
他所投靠的东宫太孙,乃是今上的长孙,先太子的独子,先太子英年早逝,今上悲痛欲绝,特下旨将身为皇长孙的赵息封为太孙。
但赵息毕竟年轻,面对满朝文武时,与那些战火中出生,沙场上成长皇叔想比,到底不够服众。
他既做了东宫僚属,自然要为太孙分忧,与各位皇叔打好关系。
与同僚浅酌了几杯,薛文旭眼波微动,有意瞄准座上那位晋王殿下。
要论战功卓著位高权重,在座的藩王中,就属这位军中长大的晋王殿下。而且他若记得不错,这位晋王殿下早年不得陛下疼爱,倒是由他的老丈人——战死的孟大将军一手教养而成的。
思及此,薛文旭不再害怕赵瑭那张生人勿近的冷脸。
陛下身体不好,方才离席片刻,薛文旭便借着这个机会走到赵瑭身边去。
他举着一杯酒,笑着对赵瑭道:“表舅在外征战辛劳,文旭敬表舅一杯。”
赵瑭蹙眉,不带感情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杂耍的猴儿,薄唇冷淡地吐出一句:“谁是你表舅?”
这话很不给面子,薛文旭与赵瑭也确实攀不上亲缘,不过是陛下封赏他祖父母时胡乱续的谱,但他从前这般称呼其他藩王时,也没人跟他计较这些。
赵瑭冰锥的目光让薛文旭很是不舒服,但还是保持着脸上的笑:“是文旭失礼了,我代芸娘向晋王叔问好。”
薛文旭暗暗拿目光观察着赵瑭,果然,搬出孟听芸之后,赵瑭的脸色缓和了许多,可就在下一瞬,赵瑭的目光像淬过毒汁一样,想要将他五马分尸。
这目光只是一闪而过,快到薛文旭都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赵息在旁边看见这边形势不对,连忙举杯,“皇叔奔波劳累,侄儿薄酒一杯,敬各位皇叔。”
赵瑭垂睫掩饰眸中杀意,自斟自酌饮上一杯酒,遥遥向赵息示意,算是对赵息敬酒的回应。
诸位藩王扫视过座中情况,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薛文旭是太孙的人,赵瑭落了薛文旭的面子,多少有点打太孙的脸。他们倒是巴不得赵瑭和太孙闹起来,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可惜赵瑭不是个蠢的,没有和太孙正面冲突,也相互敬酒缓和气氛。
薛文旭在此处立着尴尬,只好退回座位上,耳根脖颈一片淡红,脸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狠狠打了一耳光,看赵瑭的目光也不再温和。
赵瑭察觉到有一道目光盯着自己,抬眼望去,正是薛文旭那处。
目光触碰只在一瞬,薛文旭便避开。
赵瑭心中冷笑,她可真没眼光,居然会看上这种人,下次见到定要嘲讽两句。
陛下在殿后服下药,精神有些萎靡恍惚。
侍奉的内监劝他:“陛下要不回宫歇息,诸位王爷都已回京,不急在这一时。”
“唔,无碍。”陛下强撑着转动脖子活动四肢,让自己精神一点,“人老了,活一刻少一刻,见一面少一面,难得把人凑齐,朕撑得住。”
内监没办法,只好小心侍奉着回到宴席。
今上是本朝开国之君,征战二十余年,建国复二十余年,七十大寿在即,回首半生戎马杀伐,年近古稀,不由生出些儿孙绕膝的心思,对从前未关照到的子嗣都格外关切。
今夜的宫宴远近藩王及诸位皇孙,并一些小儿辈的臣子都在,酒过三巡皇帝多喝了两杯,想起一些往事,忽然开口问晋王:“老五,你可恨朕?”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宴席上瞬间安静下来。
静谧无声,呼吸可闻。
一时间众人都不知所措,不晓得陛下怎么突然问这一句,都将目光围绕在赵瑭身上,等着听这位王爷怎么回答。
赵瑭搁下酒杯,默了片刻,淡然道:“怨过,不恨,现在不怨了。”
他的回答很简练,没有多余的解释或往事陈述,座中还有人懵着。
“你该恨朕,恨朕吧,你若恨着,朕心里还能好受点。”陛下喝醉了,自言自语叙述,“那年你母妃去世,朕没让你见她最后一面,你不说,但朕知道你心里怨恨朕,想朕年幼时没见到娘最后一面,至今想起来还觉得鞭尸都不够泄恨,儿,是朕亏欠你。”
这一说,大家都知道是什么事了,当年晋王触怒陛下,被罚禁足,恰逢陈妃病重,只剩最后一口气,晋王长跪宫门前求见最后一面,可是等到陈妃棺椁落葬,都未能见一面。
而陛下年幼时家境贫寒,靠母亲帮工浆洗过活,母亲染病,主家借口不允见,最后抬出来时已经是草席裹尸,后来陛下登基,将那家人开棺鞭尸,诛连九族。
此时旧事重提,一班臣子都龟缩着头,生怕牵连自己,这两位可都不是善茬。
在针落可闻的大殿上,赵瑭夹了块蒸捲放在嘴里,咬了一口便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