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琼英躺在床榻上。
自前夜被送了回来后,她已这般躺了三日了。每昏沉沉睡过去一次,便会被噩梦惊醒一次。
身下的褥子潮得不行,腾腾的热意直往上冒。
这是王太后的吩咐。
永乐公主被失心疯的宴平公主所伤,必得好好将养。
被褥自不必说,为让公主好生养伤,须多用些厚实的。公主伤的是肺腑,饮食上更是需万分注意,不仅要忌荤腥油腻,而且为保公主肺腑,一日只用一餐也便是了。
顶上的主子是这样吩咐,底下的奴才只会变本加厉。
那放在床头的吃食,便是离得这样远,计琼英也能嗅出馊臭。
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身下与被褥相接的地方,泛着密密麻麻的痒意,可她却连去抓挠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王太后是发了狠心踹她。
她曾掀了衣衫看,大块的淤青沉在雪白的肌肤上,既醒目刺眼又疼痛无比。
可便是她身上再痛,也及不了她心中的万分之一。
她的胞妹,就那样死在了她的眼前。
她的阿娘,也被王太后折磨的不成人形。
而她所期盼的,她的阿兄,更是再未出现过。
计琼英常忍不住想,若她就这般死在这里……
今夜照例是没有烛火的,月色并了虫鸣染了进来,照亮了娇弱公主含泪的双眸,如一朵开得正盛的芙蓉上缀满了雨露。
凉透了的夜风一阵接着一阵,携着些清甜的幽香,舒缓了计琼英昏涨的脑袋。
一点玉雪香风长。
是外头的玉兰又盛放了吗?
恍神间,计琼英脑中闪过无数零碎的片段。
“阿耶,阿耶,琼儿想要只很大很大的纸鸢!”
“哦?阿耶可寻不到很大很大的纸鸢。”
“哼!那琼儿去求玉兰仙人帮忙!”
“阿耶,琼儿向玉兰仙人祈求,愿阿娘早日开怀,仙人会答允吗?”
“仙人……会的。”
“阿耶,阿耶,玉兰仙人竟真知琼儿心中所想!”
“琼儿心中所想何事啊?”
“琼儿才不要告诉阿耶!”
蓦地自回忆当中醒来。
计琼英竟发觉,她已许久未再提起过玉兰仙人。此时忆来,竟有些物是人非之感。
怀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她挣扎着起身。
深吸一口气,扶住门框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自腹间传了而来的细密的疼痛,令她不住地喘息,紧皱着眉心缓了许久,她才将那股痛意压了下去。
但在看清外头的瞬间,计琼英怔住了。
朗夜之下,星子如棋。
由月色带出的繁密树影,将四下的一切都笼了起来,除此之外,旁的什么也没有,更莫说还有什么堆银积玉的玉兰花……
可这盈于鼻间的幽香,自何而来?
本就是强撑着的身子如何经得住这般站立?她身子一软,顺着门框滑落而下,冰凉的地面缓解了各处的痒意,令她些微好受了许多。
虽还不知满处的幽香自何处来,但哪处有着玉兰树,她还记得的。
儿时的她,对阿耶口中的玉兰仙人深信不疑,常在那株玉兰树下许愿。
那些愿望有大有小,无一例外全都实现了。
计琼英仰着头,树还是那颗树,不曾有分毫变化,人却不再似从前。
陪伴着她的阿娘,宠爱着她的阿耶,同她玩闹的胞妹,还有尚不足半岁的幼弟……都已离她远去。
冷白的月透过密密的树叶,令一切狼狈与绝望无所遁形。
玉兰仙人,玉兰仙人。
我虔诚地向你许愿……
请将我带离这场噩梦,让我回到没有失去一切的时候。
虫鸣稀疏,羸弱的身影掩在树影之下,经冷风一吹,几乎就要跌倒。
双手合十站了许久,久到计琼英已嗅不见那股幽香,她惊疑不定着睁眼。
按说如今是在玉兰树下,香气该是比先前更浓郁才对。
可除了来时,如引路般淡淡的幽香外,这四下,竟什么气息也没有!
硕大的叶片簌簌作响,激起心中万千波浪。
玉兰仙人,是只有她与阿耶才知晓的秘密。
到底是谁费心将她引来了此处?!
才先闹翻天的虫鸣,这会儿竟一声也没了,显出些静谧的可怕来。
用力攥紧手中的匕首,计琼英眉心紧皱,前夜回来时她便将匕首随身带着了,为的就是防止万一。
没曾想倒还真用上了!
手心粘腻的汗液令她险些握不住刀柄,浑身更是止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