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他们一声,反倒被占了老大的便宜。”
徐笃看了郑阿福一眼。
郑阿福忍不住诉苦道;“乡野丫头,真真是呛辣的野山椒,哪里及碧荷姐姐大方温柔呢。”
说话间,芳园已经到了,里头隐隐有丝竹声传来。
郑家庄从外观看不过是寻常庄院,内里却颇具巧思,亭台楼阁无一经悉心规划。
园子高处建了处戏台,台上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了。长长的游廊只摆了两张青玉石案,珍馐杯盏俱已布置停当,六七个丫鬟在一旁侍立着。徐笃目光一扫,便发现其中有两个侍女格外出挑。寻常丫鬟都穿着深蓝色棉布衣服,李二姐与碧荷却是周身锦缎。碧荷在戏台上侍候着,头上还簪了一支鎏金的石榴簪子。
台上正唱得热闹,郑四海粉墨登场,吴氏自是夫唱妇随。
“仙家美眷,比翼连枝,好合依然。天将离恨补,海把怨愁填……
台上凄凄切切,丫鬟小厮为了凑趣将好字叫得震天响。徐笃倚在柱子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合着拍子。李二姐就站在离他不到三步远的地方,手上托了个酒盘,极是安静。她早非逃难时的模样,稍作打扮下容色更盛,一双瞳人剪秋水,让人不敢多看。
徐家原本也是大户人家,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他管理郑家庄生意,颇多应酬,也算是青楼常客。这样的家学经历,自是颇通音律。吴氏昔年号称泉州花魁,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只是歌舞方面实属平平。吴氏唱腔虽柔美,气韵却略有不足,不能道尽词曲的婉转缠绵之意。
只听得郑四海唱:
〔生〕谢苍苍可怜,泼情肠翻新重建。添注个鸳鸯牒,紫霄边,千秋万古证奇缘。
乡邻都以为郑四海是个和善的胖子,从不发脾气。徐笃跟在郑四海身边久了,见过郑四海另一副面孔。他脸上偶尔流露出如鹰一般锐利,近乎凶狠的目光。这样的情形徐笃见过三回,次数不多,却印象深刻,徐笃甚至怀疑这才是郑四海原本的样子。这样的人物合该手拿算盘,亦或是干些杀伐决断的营生。
戏台上的李隆基杨玉环正在上演着生离死别,郑四海脸上没有特意上妆,嘴角习惯地往上翘,那份笑意像是被用力地雕刻在了脸上。
这情这景分明不和谐到了极点,偏偏郑四海的声音却穿透云际,醇美动听。
徐笃心里酸酸涩涩的。曲由心声,没想到郑四海胸中竟有这样的柔情。
他忍不住击节道:“好一出长生殿。不想东家竟是梨园行家。”一想到郑家庄再过月余就将易主,心里甚觉惋惜。
郑四海待徐笃一向客气,圆圆的脸上此刻已盛满笑意,他从一丈多高的台上跃了下来,微胖的身子倒是十分灵活。
“先生取笑了,聊以消遣罢了。请坐。”
郑四海略一点头,郑阿福便带着大多数丫鬟小厮出去做事,留下李五格守角门。
碧荷虚扶着吴氏走下台阶。吴氏温柔地笑道:“这些日子先生辛苦了,一会儿可要多喝几杯。”
徐笃朝郑四海拱了拱手:“夫人言重了,这些不过是分内之事。”
吴氏吩咐道:“二姐,斟酒。”
李二姐立在廊下这样久,那酒盘却是托得纹丝不动。
反倒是徐笃一坐下来就歪在椅子上,眼皮也越来越重,他暗暗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努力振作精神。郑四海打算举家搬迁,名下的产业,庄院,田产,茶庄都委托徐笃变卖,徐笃将几桩交易扼要地叙述了一遍。他摸出早就预备好的银票:“一共,一共是二万六千……四百两。”
徐笃办事可靠,无论经手多少生意都不会私下捞油水。郑四海略一示意,碧荷便上前接过银票,转交给吴氏。
只是喝酒未免太过冷清,郑四海便命碧荷弹曲助兴。
“府上婢子粗通音律,恐污先生清听。”
只听见“铮“的一声,那曲子就在指间流淌了出来。初时觉得不过是寻常曲子,好听是好听,却算不上惊艳。渐渐的,便忍不住凝神细听。调子极舒缓,人像荡漾在一小舟上,随着水波轻柔晃动,喜怒哀乐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曲子所左右。
徐笃嘴角噙着笑,已经趴在了青石桌案上。吴氏目光温柔似水,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郑四海。
郑四海似乎未卜先知,知道这名出身农家的侍女是位古琴高手,他面上并无异色,照旧端坐在座位上喝酒吃肉。
外面雨势终于停了下来。“啵”的一声,檐下水滴落在青草上,在纤细的叶子上滚动了下。郑四海慢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哐”的一声重重放在桌面上。
这时碧荷抬头,浅浅一笑,低下头时曲风又是一转。她轻轻开唱,声音软软糯糯:
“拿支锄头去巡埔,
巡着鲤鱼偷娶妻某,
龟举灯,
鳖拍鼓,
胡神吹唢呐,
蜻蜓拿彩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