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祯已经在这蔷薇厅里坐了许久,一直候到六点半,门才终于被推开。
佳音到底还是来了。
许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她穿着蓝裳黑裙的校服,两根辫子拖在胸前,用一顶帽子遮住自己的脸,一眼打上去,跟普通的女学生并没有什么两样。
对于维祯而言,这副装扮让他瞬间就生出还在慧安的错觉,种种缱绻涌上他的心头,好像他的音音还一如最初温柔地注视他,抚慰他,拥抱他。
他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做出反应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向佳音伸出手去,“音音...”
佳音立刻退后两步尖叫起来,“你不要叫我音音!”
这尖细的嗓子把她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把声量稍稍降低了一点,可还是像连珠炮一般把剩下的话一齐丢了出去,“你到底要干什么!你都已经娶了媳妇儿,那就好好过你的日子吧!你为什么要逼我过来,你要做什么!”
她的眼睛淬着火,两只拳头在身侧捏得紧紧的。情绪之激动,态度之抵触,让一明一暗两个男人都诧异起来。
她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偷偷溜出来,不就是为把多年未撒出来的那个娇撒出来嘛!这才是她刻骨铭心的初恋嘛!那她对维帧何以如此?
一定有什么事是他还没有查出来的!季鸣不由得又往前坐了一点。
于维祯,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佳音。在他的印象里,音音是那种连哭都小小声,温柔到骨子里的女孩子。所有的记忆被一遍遍打乱又重新书写,镌骨铭心的爱恋被经年累月的回忆不断发酵,余下的只剩美好。
“我逼你过来?那张照片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即便是被叔叔看见,跟我好过是死罪吗!”
佳音不想跟他纠缠,“把照片还给我,我不能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也不能待的时间太长!”他记忆中最珍贵的藏品对她而言不值一提,反倒成了自己胁迫她的工具,维祯也有些心冷,“我是趁着叔叔要去谈军火买卖,偷偷从遂州溜回来的,如果被人发现了,即便叔叔不处置我,军法也饶不了我。”
“所以,我来只是为了问清几个问题!”他恳求道:“只要你回答了我,此生我再也不会过来烦你!”
佳音的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她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你问吧!”可人还是退在入口处,不愿意靠近一步。
“好,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们要离开,为什...”
佳音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不走留在那里做什么,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吗!你这个骗子!”
“我没有骗你们!罗是我母亲的姓氏,廷宴是我的字!”维祯也激动起来。
“订亲的事本来就不是出自于我的本意,我是被逼的!我瞒着,不是要骗你,从我第一次在你们家院子门口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得到你,我只是害怕你知道了根本就不会给我任何机会。我好不容易才追求到你,在一起时又是多么开心,我怎么忍心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接到母亲的电报,我知道她叫我回去做什么,可我想只要我坚持,她也不能强摁着我的头,只要给我时间,我会把一切都解决妥当的。我特意绕回慧安就是为了告诉你,一定要等我!等我一回来,就向你妈妈提亲。
但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妈是真的病危了,她让人把我锁在房间里,连寄一封信出去都不能够,一直到拜堂才押着我出来。最后一次了,我不忍心违她的意,她想看我成亲那就成吧!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愿意圆房,就是希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后来寄出去那么多信,却一封回信都没收到过。等她的五七刚办完,我立刻就动身去慧安,可我看到的是什么?是你们人去楼空!邻居说你们家早就搬走了,我像疯了一样到处打听,可是你们家用过的下人没有一个能说得出来你们到底去哪里了!你知道这些年我到底去找了多少次吗!”
这是维祯长久不曾释放过的心魔,并没有想象中难以启齿,可也未带来如释重负的解脱。
激烈的情绪直冲他的天灵盖,他像一只困兽一样走到窗前,狠狠地挥出一拳,打得墙皮都脱落下来。他的另一只手扯着西装外套的前襟,下面的衬衫被揉得皱皱巴巴,最上面一粒扣子已经被他揪下来不知道扔去了哪里,几道额发无力地垂在眉骨上,整个人看起来憔悴、疲倦又虚弱。
佳音终于对上了维帧的脸,她呆呆看向他,又像是透过他在看一些更虚无缥缈的东西。
岁月磨砺了他们的沉稳和耐心,如今仪容伟岸的男人渐渐和当年清攫的青年重叠起来,这高而挺直的鼻梁,薄薄的轮廓分明的嘴唇,削瘦却坚毅的下颌,每一样都是自己从前抚摸过无数次的。窗外的路灯透过窗格照进来一点微光,让他雾沉沉的双眸里也落入两点星光。
她不忍细看,伤心恨我,薄命怜卿,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佳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