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醒云直到上了车还气得不得了,她把佳音所赠之礼从盒子里抽出来,红檀鸡翅木上一座晶莹剔透的玉雕葡萄,工匠把硕果累累的葡萄雕就地粒粒饱满,垂垂压枝,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
“这倒也罢了”,她稍稍满意几分,“不过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凭她也来充长辈敲打我?”见维祯没有搭腔的意思,便放开了嗓门嚷道:“是没有生下来,可我至少还怀过嘛,她呢?”
她突然想到三叔这许多的女人当中,除了三婶怀过一个并且生了下来,其他的便是连怀孕都不曾听过。纵使车里没有外人,她也不敢再说下去。
若在平时,维祯听了她这些疯言疯语早就跳将起来了,可他就跟聋了似的,手里把方向盘捏得死死的,嘴也闭得跟蚌壳一样。
今日从进那个后院开始,他所有的反常何止这一点。罗醒云冷笑一声,“怎么,还在想你那娇娇俏俏的小婶婶?你平日里不是常说你叔叔...”
她话还没说完,便一头撞到挡风玻璃上,待要叫起来,维祯已经跨出去,“嘭”的一声甩上了车门。等她捂着额头坐好,他已经走出去好远。
他是疯了吗?就这样把她扔在大街上!
雨已经停了,一轮寒月照着这满地白惨惨的一片。维祯深一脚浅一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来了这冷江岸边。
由这边朝东南望去,一片旷野上零零落落的黑影,是一堆一堆的老杨树,更远处一座钟楼,巍然高挺在这荒凉的月地上,一阵风过,飞檐翘角处残挂着的几只铜铃便叮铃作响,更添几分凄凉。
晚归的渔船带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慢慢荡过来,船舷上站着两排鱼鹰,听见“哦呃哦呃”的声音,便一头扎进水里。
从前他们在慧安,音音调皮,非要去人家的竹筏上看渔夫是怎地从喉囊里取出鱼来,结果一不小心滑了下去,慌乱之中把他也拉了下去,她又不会水,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便是趁着这样手忙脚乱低头在她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
第二天便接到了母亲的电报…
维祯不愿再往下想,从兜里摸出烟来,江风阵阵,滑了三次火都没有点着,他发狠把打火机掼在草丛里,又想起这也是从前音音送给他的,只是她送的那只早就弄丢了,后来寻摸了好久才找到一只差不多的。
他颓然地跌坐下来,用手往脸上一抹,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脸是泪!
对于年轻人来说,三年五载就是一生一世。
他那时也还很年轻,叔叔见他整日混迹章台,红袖满招,便把他塞进军校里好好约束他,许诺读出来就提少校。
他这样的出身,自然走到哪里都有人捧着,安州天高皇帝远,玩的乐子比不在叔叔跟前还要多。
听说慧安还保留着古上巳的习俗,那天姑娘们都会穿上漂亮衣服,去水边游玩采兰,到了晚上,许还会有篝火夜游,青年男女踏歌起舞,私定终生的也不是没有。
被柯宇一怂恿,两人开着车便去了慧安。都快要到了,车子突然抛锚了,工具带得又不齐,两人不免一通互相埋怨,只能去邻近的人家借借看了。
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的音音!
她推开她们家的院子门,跟在大夫后面拉着他的袖子,“求求您了!再想想办法吧,多少钱我们都愿意出!”看大夫无奈地摇头,无力地靠在院门上,暗自垂泪。
正是暮春时节,院中紫藤花一团团、一簇簇密集地盛开,远远望去,好似翠绿的浪花中升腾起淡紫色的云霞,阵阵浓郁的馨香中,立于其前的少女如云锦裁成,紫藤花的颤动和艳丽瞬间失去了光彩。
怎么会有哭起来都这么好看的女孩子?
“那什么上巳,你自己去吧!”不管柯宇在车子底下大叫,便跳了下去。
那时候塔莎娅已经病入膏肓。说趁虚而入是有些不大好听,不过也正是他日日陪伴,音音才能从伤痛中慢慢走出来。
从安州去慧安,即便是离得近,开车也得三四十分钟,他那时候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劲,下午开车过去,只为了陪她走那么一小段放学的路,等她进了家门,又得开车回安州,不仅不觉得辛苦,反倒觉得哪里都甜丝丝的。
再后来到岑太太面前过了明路,便索性在慧安租了一套小房子,晚上也可以带音音出门稍稍逛一会儿,若是赶不及,只好第二天起早回安州,觉睡不够,有次把车都开到沟里去了。他这样不把学校的规矩当回事,不知道挨了教官多少处分,却全然不在乎。
有一次音音早上上学,黄包车给堵在路上不得动弹,正是急得不得了的时候,看见他跨在自行车上同她招手,忙跳下来坐上他的后凳。他一路把车蹬得飞快,又是一段下坡,自行车像是往下飞出去一般,音音坐在后面一边尖叫一边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这对小情侣如此甜蜜,岑太太都看在眼里。这年轻人长相性情都属上佳,待人接物也能看得出家教很好。若一切都是真的,也算是女儿的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