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季鸣而言,最大的难题无非就是让佳音点头。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佳音俱都不要,“不能不想着些姨妈,办一个西式的算了吧!”——这是佳音的意思。
她越是这样不计较名份,季鸣便越是不愿意委屈她。特意着人从俄国办回来新娘服和礼仪冠,又费了多少力气才找到一个东正教的神父,请过来主持他们的婚礼。
司令部后面的院落虽然不大,却正合他们新婚燕尔挤在一处。钱流水一样地花出去,一两个礼拜就把里里外外布置一新。
从外墙到内院,到处挂着成双成对的“喜”字宫灯,楼上楼下贴满了各式撒金大红双喜纸花,百鸟朝凤的大屏风把卧室和起居室隔开,里头是上等海黄花梨木月洞厢式大喜床,左右金钩悬着织金红幔,锦褥上的百婴戏鲤,枕巾上的交颈鸳鸯俱是绣工繁复,纹样精美。
连座钟、盆景、桌灯上都用红绿丝线缠好,又有合卺的瓠瓜、交杯的金樽、各式早生贵子的彩果。全都按季鸣的意思,一切照正经娶妻的老规矩来办!
第一次娶亲的时候,家里的流水席整整开了三天,他却好像只走了个过场,这一次一点一滴都是他亲自安排,才真正有了一种做新郎官的期待和喜悦。
蜻蜓替愫心把头发打散,将首乌熬出来的汁一点点梳进发根里,再用一块大方巾替她包得严严实实,这才从她的太阳穴开始慢慢按下去。
见愫心始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不由心疼道:“夫人,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里也就我在。”
愫心这才睁开眼睛,慢慢勾起唇角,从喉咙里压出几个字来,“用不了等多久了…”
昨日,也就是在蜻蜓现在坐着的这张椅子上,佳音低着头,怯怯地向她道:“姨妈,我跟…说好了,张莫愁那里让您去说。”
愫心几乎都快忘了,幸好反应过来!
她赶紧热切地抓起佳音的手,“啊,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啊,谢谢你让我得偿所愿,我可一直等着这天呢!”
看佳音终于如释重负,才又笑道:“什么都别想了,好好过你的日子!”
暮秋天气,葡萄藤只剩一座空架子,叫瑟瑟的西风一吹,越发觉得院子空落落的。桂树的枝叶中只剩下零落的细碎白花,依稀可辨往日的繁闹。从前的姹紫嫣红早已变成残花败柳。
见蜻蜓面露不忍之色,愫心好笑道:“这个也同情,那个也可怜,你能顾得过来?”
说罢指挥跟过来的四五个仆妇,“还愣着干嘛,该找的去找出来啊!”
她们动作倒是快,一气搜出来一筐物件,也无非就是季鸣从前落在这里的几件衣裳、领带、袖扣、烟斗之类,要紧的他也不会丢在这里。
张莫愁搂着她嫂子在那里哀哀恸哭,“就连这一点念想都不留给我吗?”
“好了好了!”愫心不耐烦地道:“他人又不在,你哭给谁看呐?人家说了,不想跟别个女人争男人。我年纪大了,自然算不得是个女人了。你倒是还年轻,年轻嘛,拿着这许多钱,以后做什么不好,何必在这里守活寡!”
说完把手里的册子扔给她,“你看看,若还有想要的,便是他不应,我也依着你!”
她一个做正妻的,又玩得这样好一手借刀杀人,不说把胜利者的姿态端地高高的,反倒这样好讲话,不禁叫张莫愁姑嫂俩都抬起头来诧异地看着她。
看张莫愁哭得涕泪横流,又多日不曾妆扮,蓬头垢面的,看上去比往日老了不止十岁。愫心到底还是把心里最想问的那个话问了出来:“广屏当日是怎么跟你在一起的?”
“还能怎么,自然是因为爱我!”张莫愁恶狠狠地回道。
佳音的头发被一股股细细分开,每一根辫子里都被编进彩带和珠饰,用金银线系好,下面缀上小金珠,最后用一条绣着彩色小玻璃珠子的宽发带勒在额前。
她本就漂亮,勾上浓浓的眼妆,跟这异国情调的装扮十分相配。
喜娘伺候着她穿好里衫,套上那件绣着繁琐花纹红白相间的新娘礼服,更是美得夺目又不媚俗。
可佳音生得娇小,穿上这样一件没有腰身,袖管做成大蝴蝶式的萨拉凡,漂亮自然是漂亮,怎么看也有点像扮过家家的小女孩,尤其是站在英挺壮实的新郎旁边。
两个梳头娘姨彼此对望一眼,怪道差了十几岁呢!
没有亲友,没有嘉宾,也没有丝竹鞭炮。只有季鸣牵着佳音的手缓缓走向礼坛,他们彼此套上戒指,牧师为他们咏唱祝福,又为佳音戴上礼成的冠冕。佳音就这样把自己嫁给了季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