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渐渐深了。佳音房间的灯还亮着,夏日的晚风,温柔地卷动着她的窗帘。
自己的房间里,月光却被窗户折断,在墙上和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草坪里不知名的夏虫叫得季鸣心烦意乱。他狠狠吸了两口烟,把烟头往楼下一丢,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
佳音的脸又红又肿,请了假没去学堂。从昨天挨了打回来开始,一直等到现在,她的委屈越来越大,溢得整间屋子都快装不下的时候,季鸣终于进来了!
听见动静,佳音慌乱中急急抽出旁边一本书紧紧地遮着自己的脸,无论季鸣怎么哄,都捂着不撒手。
“难看死了!”她说。
两个人僵在镜子前,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隔着一本薄薄的书滑稽地对峙着。
“《玩偶之家》!”季鸣把封面念了出来,轻笑一声,“我们家的娜拉可哪里都不能去!小姑娘家家,看看就罢了,可万不能当真!”
说罢又从怀里掏出来一个小玩意,把长长的链子隔着“娜拉”晃悠到娜娜的眼前。
一个圆呼呼的小安琪儿,胖胖的脸蛋十分讨喜,按下机关就会打开肋下的翅膀,收下了倒是可以把自己的小相嵌进去。
“是给我的?”佳音故意问道。
“给你赔礼道歉的呀!”季鸣拉过她的小手,强塞进去。
“哼,看来姨丈挑东西和挑人的眼光一样差呢!”佳音气呼呼地把小天使掷回到季鸣怀里。
她侧着身子避了开去,走到桌前,重新换过一方用井水湃着的帕子,往左脸上一贴,“嘶”的一声,还是有点疼的。
“您的张贵妃可真是厉害呀!”她把眼睛斜斜地睨过去,这一记眼风裹挟着自己积聚到现在都未发泄出来的十二万分委屈和对张莫愁的旧恨新仇。
这三分娇七分俏的眼神,在灯影里格外艳光溶溶,且又摆出这样带着醋性的口气来挑事儿,季鸣顿觉心尖儿被撩拨得痒痒起来。
他一阵心旌荡漾,且惊且喜,方才还跌沉在谷底的心顿时沸腾起来,几乎要从他的胸腔破壳而出。
“乱弹琴!”他佯装把脸板起来,心里却对这娇憨无比受用。
佳音也毫不示弱,“贵妃是有些抬举她了,婕妤呀美人呀,还是使得的。”
这孩子连枪都没有摸过,却能挥舞着小粉拳跟个督军大人打得有来有回,把她的姨丈哄得心花怒放。
现在佳音终于肯松开手,让季鸣细细看过。还好,已经过了一夜,看着不是特别严重了,然而玉一样的容颜添上这样几道红痕还是教他心疼极了!
“都是姨丈不好!让我们娜娜受委屈了!你放心,姨丈得好好想个法子出来,教以后再没人敢给娜娜气受!”
佳音终于肯下来餐厅用早餐了,因为半边脸还疼着,厨房特意给做的粥。她用小勺挑起一口喂到嘴里,瞥见餐桌另一头季鸣笑着看过来,也轻轻抿嘴笑了一下,低下头去。
餐厅里四个听差伺候着,桌上还坐着赵副官和愫心,他两个却在这里送眼流眉,心里有着各自不同的快活。
韦副官匆匆走进来,把手里的电报递给季鸣。季鸣扫了一眼,激动地从餐桌上站起身来,“这次确定是真的回来了?!妈的,等了这么久!我马上给你们加派人手,先去给维祯打电话,快!”
“叮咚”,佳音手里的勺子跌在骨碟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听在自己耳朵里却像一声惊雷。
所有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
电话已经接通了,佳音连大气也不敢喘,把耳朵支得高高地仔细听那边的动静,廷宴在话筒里说什么她是听不见,但是季鸣说的一切等面议之后再做决定她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整个人顿时像被施了咒一样顿在那里,满脑子只剩一个念头:面议!那么,廷宴要回来了吗?!
愫心也吓了一跳,她运筹帷幄好几个月眼看着就眉目分明了,绝不希望维祯这个时候回来坏她的好事。
她稳了稳心神,见赵副官已经往这边看了好几眼,连忙把佳音扳过来,“好孩子,吓到了吧?不是什么大事,你去楼上跑一趟,把你姨丈的头疼药拿下来,说不准要出门也不一定。”然后重重推了佳音一把。
佳音撒开脚丫子跑上二楼,撞开季鸣的房间。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来,深色、坚硬、方正地跟他本人一般肃然的样子,可佳音此刻完全无心打量,她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季鸣卧室里乱转。
刚才姨妈说什么来着?药,是的,药!
她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那个蓝色的药瓶,瞥见胖乎乎的小天使就压在他的枕头下面。她把小天使拽出来,轻轻按开,里面已经镶上了一幅素铅肖像,一个女孩坐在草地上拿着球拍,仰头笑着...
自己美丽的一瞬被如此奇妙地捕捉,永久留驻在他的笔尖,哪个姑娘能不捧心迷茫?
佳音感到自己的眼眶涌上一阵潮意,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