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定在初三这天,钟府的规矩一向如此,前面是向外面的宾客开宴,后头正日子才留给家里人。
本不是什么整日子,也不预备大办,不过来道贺的宾客还是太多,尚不到上午十点,从大门口出去一直到下面坡角,就已经停了满满一长溜汽车。
董主任亲自提调,带着老李把众管事指得脚不沾地,又急从秘书室抽过来好些人,带着亲兵们安排停车、迎宾、招待种种繁琐事宜。
前面喧天的锣鼓声夹着喇叭声、鞭炮声、吆喝声,后面花园子里头还请了两个戏班子来唱堂会。
过了晌午,女客们也越来越多,只得又把后面西北角上一座小洋楼也开了待客。
家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闹哄哄的说笑声。
佳音最不惯这样的场面,所幸得姨妈吩咐不必出去待客,干脆在自己房里窝了一天,连吃饭都是摇铃叫人送上去的。
她捧着一本书坐在小露台的摇椅上,耳朵却在留心听后面院子里咿咿呀呀的戏词。
“谯楼四更心不定,
思前想后胆怕惊,
倘若这路人心不正,
岂不失了我的贞节名,
在家不该违父命,
今朝夜宿在这御碑亭,
但愿先灵有救应,
归家焚香谢神灵,
…”
她是塔莎娅照顾着长大,歌剧名段自己都能唱上几句,从前几乎是不怎么听中国戏的,今日这戏词倒是听进了她的耳朵。
她站起身来正待听得更仔细一些,却见季鸣正靠在斜对过的二楼露台上抽烟。大喜的日子,正主倒在这里躲清净。
原来这宅子当初造的时候就把原来的图纸略改了改,佳音住的最北边这几间恰巧就是这倒“L”伸出去那部分,从这里正好能看到二楼最西边。
季鸣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来,蹲下去是来不及了。
他今日没有穿军服,而是换上了一身长衫,敛去一身英气,添了几分儒雅。
佳音心里毫无来由地乱撞起来,她勉强稳了稳心神,朝二楼那边挥挥手,然后用嘴形喊道:“姨丈,生辰快乐呀!”
不管季鸣看没看懂,哧溜一下就钻回房里去了。
她真的是愫心的外甥女吗!
再丑的蛋糕终究还是被推出来了,佳音紧张地咬着嘴唇解开绸结。
大红色的盖子揭开,金黄色的底座上是十二寸的两层蛋糕,天蓝色的花边围着下面一层镶了满满一圈。
众人看到第二层,都笑出声来。
“都别笑呀!”佳音气道。
难为她是怎么想出来,竟然拿彩色奶油在这蛋糕上裱了一对红黑各六个点的至尊天牌。
“总归是生日蛋糕的呀!”佳音嗔道:“哪里好裱一把枪放上去呢,姨丈是总司令呀,总司令不就得大杀四方嘛!”
这娇撒的,简直像用她的两只小爪子到季鸣骨头缝里轻轻慢慢地挠,让他全身都仿似轻了二两。
他笑出声来,“好啊,那就借你吉言了!”
今晚留下来当值的是赵副官,他送了一只派克笔,愫心的跟往年一样,还是一只勃朗宁小枪,不过镶了不一样的彩宝。
轮到佳音了。
手指轻轻一按,红褐色的漆面盖子便弹开了,黑色的丝绒布面上卧着一只领夹,怕镶不住细密的钻石,便做成K金的。这暗金色跟季鸣今日穿的橄榄绿衬衫正好相配。
没想到佳音居然这么上道,愫心喜出望外,“眼光不错!破费不少吧?”
“姨妈说哪里的话,我在这里寄住多日,全凭姨妈姨丈照应,这点子东西不及我心意的万分之一呢!”
“哟,果然吃了带天牌的蛋糕才把嘴养这么甜,那你去替姨丈换下旧的来!”说罢从背后轻轻推了一下佳音。
季鸣低下头看佳音替他取下银色的那只,又替他别上新的这只。这样近的距离看下去,这个女孩眉若春柳,眼如澄水,微微翘起的眼角处是卷翘上去的浓密睫毛,两只小梨涡一深一浅挂在嘴角边,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暗香袭人,心中只觉得柔情荡魄。
幸好佳音已经别好了,她退后一步歪着头再认真看看。“嗯,是正的了,”她说,“您得常用才好啊!”
照道理讲,一个男人家贴身用的东西是不该由佳音这种未婚女孩子来送的。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毫不在意,旁人又能讲出什么话来!
季鸣心涉遐思的样子,愫心全都看在眼里。她微笑着看过去,迎着季鸣的眼睛,两个人的眼神刚好交汇在佳音的头顶上方。
好吧,我就原谅你这次自作主张,她确实很合我的心意!
呵,是吗?我可不需要你的原谅!但愿你的耐心能跟我一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