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很快过去,又迎来了酷暑难当的秋老虎。蝉声震天,热气从干裂的土地里往外冒。一些饿死,病死,老死的尸体尚未收敛的,还在义庄停放的,不及下葬的很快腐烂生蛆,臭不可闻。
哭丧的人嚎地嗓子冒烟,眼泪流干,茫然四顾,发现身边的人或站或躺,无一说话,宽阔的天地陷入沉默,黑色的,压迫的,令人窒息,绝望的安静。人人沟壑纵横,神情麻木,呆呆看着怀里的幼儿猫叫一般哼了哼,头一歪,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年轻的母亲愣了许久,将幼儿抱起一下一下拍着衣不蔽体漏了大半在外的屁股。嗓子深处发出腥甜血味的歌谣声,静静唱着唱着,将手边破碗里盛着的几滴露水抹在幼儿唇上,哄了又哄,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哀嚎,一声一声叫着乖儿,乖儿……
栖息的鸟儿被惊飞,行人被叫醒,坐在角落默默看着这一切的赤脚的黑脸汉子突然往地上重重砸碎了碗,起身振臂一呼,高声呼道:“徐林部下何在?可敢与吾去讨一个说法?”
半兵半农的男人们放下锄头,拿起放在家中生锈的刀箭集结,齐声高呼,“农焉可生?”
一处起,处处齐。举起的大旗五颜六色,口号各异,浩浩荡荡,朝着新城而去。
此时的高四叶将将是与韦杭达成一致,他退出一线天,而高家日后见他信物蓟玉花则退避三舍,不得用兵。
此诺极重,重到冯逆之微微眯起眼,起了杀心。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射进阴霾了几日的房内,冲开了高闻霁郁郁的心情。眼见着韦杭离开,他与高四叶道:“爹,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拉回物资。”
高四叶捏着鼻梁,觉得无比疲累。管家急匆匆赶来,附耳言语一句,顿叫他瞪大了眼。他不可置信地望向高闻霁,冷声道:“孽子,你对闻邸做了什么?”
高闻霁心一抖,他也不确定谢立对自己的弟弟做了什么。支支吾吾,懦懦回道:“儿子只想,想着二弟身子孱弱,不如去外面求医问道,以得解脱。”
“求医问道,以得解脱是吗?”高四叶用力一拍桌子,吓得高闻霁立刻跪下。“还不说实话?”
“来人,将花嫣姑娘带上来。”
花嫣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悲痛难掩的情绪中,眼眶通红,却从始至终没有留下一滴眼泪。见了高四叶,行过礼,轻声道:“少公子被掳走,为首的人携刀与剑,已走了近一个时辰。”
听到刀与剑时,高闻霁眉尖一挑,心道果真是谢立所为。可转念又一想,既已下毒谋害,何必多此一举去掳走他?
很快花嫣给了他答案,“大将军,少公子身体余毒未消,还需三副药服之保命。”
“孽障,还不快将闻邸送回来。若他有个三长两短,定要你自裁谢罪!”高四叶怒极,顺手扔出去单位瓷盏正中他额角,鲜红的血登时顺着眉骨流了下来遮住眼。
高闻霁匍匐在地上,口中低低问道:“霁儿差点被堵在一线天外回不来,爹可问罪二弟吗?”
“霁儿被他派来的杀手无数次伏击,爹可问罪二弟吗?”
“霁儿左耳至今失聪,爹可曾问过二弟?”
室内过于安静,显得趴在地上的高闻霁太过突兀,太过聒噪。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来到门前,将士抱拳道:“禀大将军,各处百姓举旗反了,正在赶来新城的路上。估计至多两三个时辰,就会抵达。”
“将军,是否派兵?”
高四叶着实一愣,蹙眉问道:“几时的事?”
“据前方来报,今日一早发生的,打头的是已卸兵甲农耕的徐将军。”
“怎么会是徐林?”高四叶不可置信道:“消息可确切?”
“确切。”
高四叶望向东方魁道:“你速去一探究竟,徐林万不会反,一定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
东方魁领命走了。
屋内的人越来越少,越显出高闻霁的孤独和卑微。许久,高四叶起身去扶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来。血已干涸,泪痕犹在。
高四叶迟疑一瞬,举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霁儿,还记得爹曾经跟你说过的话吗?不论何时,不论何因,都不能伤害闻邸。”
“为什么?为什么?”高闻霁崩溃地甩开他的手,吼着叫着,不解地问着,“爹,难道霁儿就不是你的儿子吗?人不能偏心至此,不能!”
高闻霁胡乱抹了把脸,恶狠狠道:“爹,你会为你所做的一切后悔的,你等着。”
看着他跑出去,高四叶对着东方铎道:“派人去将他追回来,下狱看管。你速去营救少公子,要毫发无伤。”
“是。”
韦杭许是觉察到了危机,走得极快。
一路上看到浩浩荡荡,无序往新城奔赴的百姓,大多衣衫褴褛仅能包裹身体,年长的男子体态挺拔,神情无惧。年轻的扛大旗,满脸掩饰不住的兴奋与胆怯,却强装无畏,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