榫卯小舟既成,被稳稳推入了澜水河。
李南山仍在心悸,不知方才是怎么招惹出了将军的一身杀气,为将功补过忙自告奋勇揽下了划舟的活计。
一行人坐于舢板之上,穿过浮沉起伏的水波,往河对岸靠近。
宋弦悄然看向坐在对面的楚潇,万千思绪纷纷而起。
一事巧合他能认,但不可能众多巧合集聚一人之身。
思及她之前的诸多细微异常,分明都是在搪塞遮掩身份,自己怎么就没细究下去呢?
宋弦目光触及她鲜血淋漓的左臂,眸光暗了又暗,悔意漫上心头。
当日在花楼事发突然,他只当她是什么鬼祟可疑的人物,不知轻重竟然出手伤了她。
若他能早些认出她的身份,他宁愿将那枚梅花镖生吞入肚,也不愿意让它靠近她一分。
此时轻舟入江,清风徐徐,明月光辉如玉,舟上众人都姿态松散地四下顾望着。
只有楚潇静坐在舟侧,任由头上的帷纱轻微摇曳,偶尔风掀起一抹纱角却也看不清她的脸。
宋弦见她对自己左臂的伤口无动于衷,心中难耐一阵苦涩之意。
当年楚家大祸,一夜之间被抄家灭族,连着百年楚宅也被烈火焚烧殆尽。
不知道当年才刚及笄的她是如何逃出来的,又是如何来到这千里外的凉州。
这十年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曾经簪花绣玉的闺阁千金,撞见后厨杀鱼都会被吓得花容失色,如今她却有一身刁钻狠厉的身法,对自己臂上的淋漓血伤视若无睹。
宋弦止不住心下揪痛,不敢去想她到底受过多少伤,才能如此淡然。
眼见着她一身的无知无觉,宋弦忍不住撩开自己的外袍,想在里衣上寻一处干净的衣料,撕下来好为她包扎。
然而白无霜大咧咧的声音又响起:“娘子,手拿过来,我帮你包一下伤口。”
宋弦手下一顿,忍不住咬牙。
这个姓白的,真像块碍事的狗皮膏药!
他怒气冲冲地抬眼望去,却见楚潇十分熟稔随意地将胳膊往那男子的腿上一搭,看也不看一眼,任由对方摆弄她的手臂系上巾帕。
一副很是信任他的模样。
宋弦的怒火瞬间被扑成了飞扬的死灰,又无力地落下变成了颓然。
然后化为无法言说的莫大委屈。
她竟然成亲了……
还选了这么一个窝囊男人?他到底好在哪?
明明自己才是她过媒定聘的未婚夫婿!
这十年间,他误以为她已身死,铁定了心思要守此孤寂余生,死后清清白白与她的牌位合葬。
可她呢?她明知他还活着,却早早地另嫁旁人为妻。
……难道她真的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宋弦颓丧地卸了力,靠上舟侧暗自长叹一口闷气。
另一边的楚潇也在帷帽下暗中留意这位古怪的将军。
只见他脸上一时大喜,一时大悲,一时怒不可遏,一时憋屈苦闷,说不清是在想些什么。
楚潇不觉拧紧了眉:此人心思难测,绝非可以轻易收握的笼中之物,不宜与他牵扯过多。
这边二人心思各异,舟前的李南山却兴奋开了口。
“马上就要到岸了。”
众人齐齐抬头望去,果然粼粼河水波光渐浅,一道绵长草岸缓慢出现在眼前。
小舟悠然靠上了岸,宋弦眺着远处,定了定心神,朝楚潇拱手道:“白夫人,梁副将驻扎凉州二十年,随意将他定罪恐不能服众,有劳你随行去做个人证了。”
楚潇颔首:“走吧。”
五人一路西行,才穿出繁茂木林,面前的光景便豁然开亮,火光通明的军寨联营出现在眼前。
前方拦着数道尖牙利刺的狰狞木篱,间隔扎着熊熊火把,将五人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咚!”
一道金锣鸣声自木篱后的哨楼顶端敲响。
楚潇抬头望去,只见上方一名黑脸士兵粗着嗓子威告道:
“前方军营,速速后退,速速后退!”
他身旁另几名士兵“噌”地拉开了手中的弓弦,箭刃锋利朝向楚潇几人,无言的压迫感顿生。
楚潇心中无惧,却见面前光亮骤暗几分,凝神一看竟是道高大的男子身影忽然结实挡在了她面前。
她正觉讶异,便听他沉声一喝。
“大胆。”
经年浴血沙场的青年将军,威赫凌人的肃杀之气腾升而起。
黑脸士兵察觉不对,示意身旁士兵慢候,谨慎地朝下问道:“来者何人?”
李北川奉出一册明黄卷轴,高举过头,振声喊道:“镇北将军奉旨履任,接管边关五城,亲掌凉州忆安军!圣旨已至,还不即刻开营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