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梦见自己的耳朵里有一个声音,不停地说着什么。
起初是空旷的,如同将海螺贴与耳侧,听到的微显潮湿意味,极轻极细微的呢喃,如同黑水中在水藻滹隙间灵巧穿行的小虫。
祂在不停地说着,可你听不懂这音调里传递的是什么意思。
你在睡梦中微微蹙起了眉,长睫翕动,如同在夜风下颤抖的花蕊,虽然因着高烧不退憔悴了许多,但那副样子依旧是美的。
黯淡的暖色光在你光滑的脸颊上投下了柔和的阴影,粼粼水光,散下一纸桃花雪。
涟漪般轻柔的梦,被呼啸凛冽的风雪声撕碎,你仿佛听见了铁器没入血肉的嗤嗤声,壁炉里的柴火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低眉顺眼的黑发男子垂下眼,如往常般单膝跪在她面前,他生了一张斯文秀气的脸,手指清瘦,眯起眼微笑的样子像一只貌美的猞猁。
总归不是从前怯懦又无奈的样子。
“大小姐……”
他并不把自己的唯一的金主从刑具上解脱出来,因为作为图纸的提供者,他清楚这只是会对身体造成一点限制,而不是损伤。
就像鸟儿只要不去撞击笼子,就不会伤的浑身血淋淋,羽毛失去了漂亮华美的光泽。
他只是做出像从前一样服从的姿势,挪动了下膝盖,将冰冷的脸贴在你的腿上,眷恋温和得像是大小姐那只最喜爱的白色小狗。
……
在一堆尸体前,就像是满足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愿望一般。
水声噗嗤噗嗤,涣散开来。
花园里的藤椅吱呀吱呀地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唤着,低哑又沉闷,小磨盘般重的猫趴在主人已经冰凉的身躯上,一无所知地舔主人脸上的血。
粉色的舌头,轻轻地啄。
……………
有声音在呼唤你。
“醒醒。”
香料没有用。
提纳里掐着她的下巴,力道自然不算轻,在她脸上烙下一圈红晕,柯莱在背后扶着她,而提纳里则负责按住芦苇管的另一端,把药汁松进她嘴里。
简单炮制的药草气味相当熏人,药汁渡不进去,吞一半溢一半,舌尖上悬着的药汁苦得发麻。
“提纳里师父……”
柯莱这才松了口气,她的病症最近好了不好,手指却还是做不了太精细的动作,药粉之类的,还是得由提纳里亲自来。
提纳里捡回来的人,失忆了。
起初吓人得很,她像是连本能都遗忘了一样,明明困倦得不行,却还睁着眼瞧人。不会说话,只是沉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离了人照顾根本不行。
过了一周,情况好转了不少,她能磕磕绊绊地说出话来,声音很好听,只是咬字发音都让柯莱觉得陌生又熟悉。
柯莱见过提纳里师父检查过她的舌头,博学多识的训林官说,她舌头上曾经做过一个小手术,为了辅助她讲对应的语言。
在训林员们的静心照顾下,她就像是汲取了养分,舒展生长的植物一般……恢复得越来越快。
柯莱也很喜欢她。
不只是因为漂亮。
虽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这位女士身上带着种……困倦又温和的气质,在她身边莫名得就会安心下来。
柯莱在完成提纳里师父布置的课业时……遇到几处难题,正啃着笔发愁,就见一双白玉般的手伸了过来……
虽然她遗忘了很多,包括名字。
但同样有着不俗的学识,教授起柯莱甚至更细心一点。
……但除此之外,常识方面,要么就是完全没有相关的常识。
要么就是歪曲的常识。
不小心被灌木丛划伤,她没有急着包扎止血,反而礼貌地向三十人团的雇佣兵借用刀具。
那雇佣兵哪能拒绝她的要求。
没几个男人或者女人……能拒绝她的要求。
也不会想看见她受伤。
也幸亏他没色令智昏到神志不清,能及时捉住她的手腕,才及时阻止她砍掉自己手指的行为。
“坏掉的果子,要清理掉坏掉的部分。坏掉的机器也是,换新的零件就好了吧。
她对上提纳里的眼神,依旧平静温柔,神情里还带着点疑惑。
……她从前到底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才会有这种危险的“常识”?
最终,由提纳里接手她的教导工作,不需要柯莱的参与了。
她身上有太多谜团,也有潜在的危险。
“你不是果子,也不是机器,而是人。”训林官叹了口气,还是没忍住掐了掐她的脸。
“疼吗?”
“不疼。”她双颊只是染上一层桃花,神情还是平静的,“但是你的手很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