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婉笙温柔一笑,眼角上扬,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忆从前的时光。
黎今颖见她今天心情不错,趁机追问道:“婉笙阿姨,我们今天还练字吗?”
这段时间,黎今颖白天都被放在隔壁托管。
她原本以为,自己很快就能接触到胡婉笙那一大堆医学教材,毕竟她都坦率直言,她未来想要成为医生。
可是实际上,她的托管课程大多是练字。
还不是练田英章或是庞中华的硬笔楷书,是练习如何书写“一二三四五六七”,最多最多能学点“床前明月光”这样的小学生内容。
最初,她还有些疑惑,胡婉笙怎么不去卫生院上班了?每天都有时间教她最基础的汉字。
等到黎今颖反应过来时,她心里不禁唏嘘。
或许不是她不想去吧。
胡婉笙还低着头看手中的暖手袋,露出一个苦笑后,快速敛住情绪,抿了抿唇,说:“今天不练字了吧,对了,今颖之前不是说想做医生吗?”
嗯?
黎今颖一下就精神了。
难道说,她终于可以偷看这些藏书了?
黎今颖那副雀跃的眼神,就像是为黑心导师打了两年白工的研究生,终于有机会接洽到核心论文发表的项目。
这不得赶紧抓住机会!?
黎今颖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对,想做医生!”
胡婉笙发现,黎今颖这孩子平时安安静静,托管在她家里也没什么情绪,不会像医院病房里别的小孩似的,吵着要爸妈。
可是,一旦提到她感兴趣的东西,黎今颖那双原本放空的眼睛,立马就变得炯炯有神。
但也只有一瞬。
黎今颖会马上收敛她那恳切的神情,又佯装为毫不在意的空洞表情,仿佛那些一闪而过的机灵模样,只是大人们的臆想。
胡婉笙心中感慨,这哪里是烧傻了?
这分明就是早熟的小孩才会有的表现。
就像她的儿子聂浚北。
胡婉笙目视着面前的小女孩,不再把她当作愚钝的小傻妞,认真地问:“那……要不……我们来学学最基础的人体知识?”
黎今颖眼中再次燃起期冀,用拼命点头的动作代替了语言回答。
于是,在练习了半个月的基础汉语后,黎今颖终于推开了这扇门,达到了她最初的目的。
她心中兴奋的情绪就差拿个大喇叭喊:家人们谁懂啊!我终于能看点儿成人内容了!
胡婉笙也是认真想要教小孩,并不是开开玩笑而已。
她知道这很滑稽。
哪怕告诉她自己的丈夫,恐怕都会被问一句:你是不是疯了?七八岁的小孩能看懂什么?
可是胡婉笙有种预感。
她的预感很准,每年冬季快病倒前,她都会早早察觉到身体的不对劲儿。
每一次预感,最终也都实现了。
就像当初,年轻的她曾经预感某一天,自己或许会离开上海,来到一座偏僻的北方小镇度过余生。
当时母亲和兄长还笑她,他们可不会同意让胡家的掌上明珠离开沪城,她就别东想西想了。
可事实上,她还是来了。
龙岗这个地方,是她选择的。
黎志兴察觉到风头不对,向首长主动申请调动时,她在一大堆城市与村镇中,一眼就看到了最北部的龙岗。
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存在命运的既定轨道。
胡婉笙看向自己面前的小女孩。
她冥冥之中预感到,或许未来某一天,她现在即将教授黎今颖的这些晦涩医学知识是有意义的。
至于什么意义,胡婉笙不清楚。
毕竟现在连高考都没有了,部队筛选机制也不再像从前……她甚至不知道这群孩子们长大后,究竟世界又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她只能解释为,这一切恍若命运的指引。
胡婉笙蹲在墙角的书堆前,挑选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份她早年在教会学习时留下的笔记。
她拿着泛黄的纸张册,回到桌前,深吸一口气,认真地看向自己面前这位坐下还没有一米高的小孩。
这个场景很滑稽。
胡婉笙拿着一本成年人都看不懂的册子,一脸严肃地翻开了第一页。
而坐在她对面的黎今颖,仰着头,小手握着一只断了半截的铅笔,同样是一脸正经。
“那么,我们从这里开始吧。”
“好。”
阳光搭至窗边,淡黄色的光晕透过玻璃,映上了些许星星点点的阴影。远处一阵秋风吹过,卷的家属院内的樟树沙沙响。
就像是书页快速翻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