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吕襄竟还是有一所小宅子的,不至于蓬草作顶,涅土成墙,白日遭曝晒,夜间卧西风。
说实话,容悦和江令桥确实这么大胆揣测过。
“来来来——行了这么远的路,只管进屋歇歇脚,不必拘束。我先去买些酒菜,你们自便,自便!”
也是久未招待友人,吕襄显得十分殷勤热切,嘴边的笑就没低过耳根子,离自家门前还有十几丈,便恨不得一掌就能两人直直推到大门口。
“府上可有旁人?”容悦撩袍跨上石阶,“吕大人,您这般放心将我们留在府上,万一家中失了窃如何是好?”
话音刚落,门便“吱呀”应声被推开,一阵狂风毫不客气地呼啸而过,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吹迷了容悦的眼,吹扬了江令桥的长发玉带,更吹开了吕襄脸上从容恬淡的笑意——
入眼之处,能看见的只有一座空落落的宅子,看不见寻常人家里的长几翠屏,也看不见桌案交椅。可以摸着良心地说,这是一座无比纯粹的的宅子,纯粹到没有任何缀物,只有同样从容的四面木壁,在向远来之客恬淡地笑着。
江令桥看着这个一眼便能望尽的宅院,“家徒四壁”这四个字毫不客气地涌入脑海中。
吕襄的声音很坦然:“小贼夜半入我府,都得抹着眼泪留下些口粮,你们随便瞧,若是看上这宅子里的什么东西,尽管搬走,也算是积德行善了,免得那些梁上君子翻了墙登了堂,最后却发现白来一趟。唉,费时费心,人间疾苦啊……哦对了!先说好啊——门簪轩窗什么的可不能卸,此乃朝廷官宅,得原原本本还回去的!”
他说完,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继而满意地转身走向街巷集市。
等啊等,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上柳梢,吕襄才心满意足地端上最后一盘菜入园中石桌。
“小容兄弟!小江姑娘!快来快来!”
他一面兴奋地吆喝他们过来,一面细致地摆上碗筷。
见他一个人热火朝天,忙进忙出,江令桥和容悦是想帮着他一起做饭的,谁料吕襄十分豪气地一挥手,说来者是客,断无让客人洗手作羹汤的道理。故而哼着不知是哪处的小调,咿咿呀呀地钻进庖房继续忙活了。
这厢万事俱备了,菜盘子和饭碗酒盏琳琳琅琅摆了一桌子,脸上的满足之色更是挥之不去。
“看——”他欣然地向二人一摊手,“饕餮盛宴,不过如此!”
然而,江令桥和容悦循声看去,只觉满桌翠意蓦地闯进眼帘,绿得煞人,挨挨挤挤得像是在石头上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青玉的花,映得杯中浊酒也有些微微泛绿,显出一派金樽清酒的奇妙氛围来。
“哦——”容悦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吕大人茹素,不杀生!”
吕襄闻声,猛一攒眉,嘴角的笑意有些僵在了脸上:“怎么会!”
他提起一双筷子,在一盘茼蒿菜里扒拉了两下:“你们看,肉,肉在这!我就说嘛!我特地去买的二两肉,怎么会没有呢?要知道,这席间每一道菜,可都是货真价实的荤菜……”
离远一看,确实入眼尽是绿色,再无其他。可当容悦和江令桥一俯身,睁大眼睛去寻,果真看到了星星点点的肉糜,狡猾地潜藏在一个又一个犄角旮旯里。
“哈哈哈哈哈……”
两人不约而同望向吕襄,一齐干笑出声。
“坐,”吕襄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们,“坐啊!”
他的模样瞧着有些怀念,笑道:“自子芳走后,我这寒舍还甚少有人来过。今日你们来,难得添了些人气,又让我想起从前那些倥偬岁月来。十年寒窗,宦海沉浮,竟也都这么过来了,一转眼,我已三十有余,而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也都后来者居上了。”
他抿了一口酒,回味道:“好!好啊!”
而后笑呵呵地揽袖,替容悦和江令桥一人斟了一杯:“这是我自己酿的杏子酒,你们尝尝如何?”
悲台里从来只见琼浆名酿,对于民间浊酒,不要说品鉴,江令桥见也鲜见。这番攥着手里的酒盏,略带果香的酒气吸引着她的注意力,她好奇地盯着那黄澄澄、晶亮亮的杯中酒水,小心翼翼地浅酌了一口,顿觉清冽酸甜,口舌生津。
平心而论,虽不及名琼玉露有百媚千娇,却独有一番小家碧玉的甘美,像是连同着半生的喜乐一起酿造,令人心神驰往。
举杯见往昔,停盏遇来日。
“那……”容悦问道,”子芳大人后来可有回中都来看过你?”
吕襄笑着摆了摆手:“我们一个在中都,一个在竹西,又各有各自的事情要忙,哪有这番闲雅兴致,唉,早就是身不由己的年纪了……”
他黯黯吃了口酱胡瓜,三口两口下肚,脸色又腾地一下晴了起来,端起一杯酒对月酬情,高声吟道:“年年有风,风吹年年,慢慢即漫漫;日日无事,事复日日,忙忙亦茫茫。[1]”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