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斓离开办公室时,天已经擦黑。黑夜给整座学校裹上一件黑色的宽大外袍,赋予它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神秘和冷酷。公交车停靠在站台,她跟在一群穿着某所高中校服、嬉笑玩闹的女孩后边下车。自动门咚的一声关上,公交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女孩们的欢声笑语被拂过树梢的轻风吹散。
她走到那条法国梧桐遮天盖日的马路。她从来没有在周五以外的日子来过这里,看不出太大的区别。路人面无表情、像被人追赶似的快步走着。她异常缓慢、犹豫的步伐显得格格不入。当咖啡的香气远远地飘来时,她甚至有些手足无措,停在了原地。
一片黑影罩在她的身上。她回过头,陆鸿声看到她惊讶的表情,满怀歉意地笑了笑。他戴着头盔,大约是刚刚送餐回来,身上散发出一股甜甜的奶油味。
“不进去吗?”
他伸手推开咖啡馆的门,铃铛摇摇晃晃地响起。
“喝什么?我请你。”
陆鸿声边说边摘下头盔,走进柜台。
“没关系,我不喝咖啡。”程斓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尴尬地站在原地。
陆鸿声递给她一杯白开水,用玩笑的语气说,“那我就不当你是客人了,你先找个位子坐着,我等会过来找你。”
店内仅有两桌客人。一桌是一个穿着格子衬衫、目不转睛地盯着平板电脑的男人。另一桌则是一对处于暧昧期的男女,他们的肢体动作既亲密又拘谨,你来我往地聊着空泛的话题。程斓坐在背对柜台的椅子上,面无表情地思考着。她被一种连她自己也不清楚的强烈感情驱使着来到这里,然而在见到陆鸿声以后她的心冷却下来,变成一潭死水,理智驯服了如脱缰野马的情感。她感到离别时刻即将到来的忧伤和悲凉,身心像被包裹在一条沉重的湿棉被里。
尽管如此,她的耳朵仍然捕捉到柜台里传出的叮叮当当的声响以及陆鸿声与一名女员工的低声细语。
当听到逐渐向她靠近的脚步声时,她清空混乱的思绪,放松脸部肌肉。
“嘿,要不要喝点酒?” 陆鸿声来到桌边,略略俯下身,像是在说悄悄话一样低声问道。他的脸颊被灯光照亮,带着试探的语调又问了一遍,“要喝吗?”
程斓坐在院子里等待着。他们刚要离开的时候不凑巧地进来一拨客人。整个院子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露营灯。几只浅褐色或赭黄色的飞蛾扑棱地围着露营灯打转,满墙的藤蔓和空中的树叶混合成变成一抹朦胧的、向上生长的黑色。静谧的夜空之上,银盘似的圆月半遮半掩地藏于飘忽不定、不断变幻的云层里。
陆鸿声走过来,左手握着两个红酒杯,右手拿着一个摆满生火腿片、车达奶酪和切片法棍等小食的盘子,左腋下还夹着一瓶红酒。他把酒和食物摆上桌,消失了一会儿,变魔术似的拿来一个4寸的黑森林小蛋糕,透明的包装盒上方有一个红丝带系成的蝴蝶结。
他发现程斓疑惑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解下蝴蝶结,拆掉包装盒,把写着“Happy Birthday”的白巧克力插牌摘下来放到一边。
“客人退订的生日蛋糕,不吃会放坏的。”他解释道。
他们喝了酒,吃了蛋糕,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气、工作、共同的朋友和旅游等空泛的话题。两人都很愉悦放松。撇开其他的一切,他们看起来像一对处在暧昧期的男女,程斓想道。
喝下半瓶酒以后,两人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了。程斓漫不经心地拿叉子挑起火腿片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透出闲适散漫,这是难得一见的。
但陆鸿声没有注意到。从某一刻开始,他的眼神不再聚焦,连带听力和嗅觉都变得迟钝,逐渐陷入一种麻木闭塞的状态之中。他的眼前蓦地泛起了雾,周围的事物变得朦胧而扭曲,眨一眨眼,泪水马上蒸发掉了,一切又恢复原样。
“我好像喝多了。”他嘟囔着,声音有点不自然。
程斓喝完了杯里的最后一滴酒。她转过来,凭着敏锐的直觉觉察身边的人的异样。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酒精在她封闭的心房上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让她得以释放出一部分真实的感情。她的神情变得柔和而真挚。她鼓起勇气抬手轻轻覆盖上陆鸿声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想要传递一种让他坚强起来的力量,不过她很快收回了手,装作不在意地垂放在自己胸口。
“是酒的关系。”这个解释很苍白无力,陆鸿声自己也意识到了。他摆正身体,苦恼地在脑海里搜索合适的措辞。
“我遇到了一些事,但无法直接谈论这件事,” 停顿片刻,他接着说,“不过,我们可以来说说一个假设。假设你无意中发现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涉及到你一个亲近的人的秘密,这个亲近的人目前不再这里。你不知道这个秘密是什么,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会带来怎么样的影响。你会怎么处理这个东西呢?”
“秘密大概率都是不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