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通往外面,墙上挂着波西米亚风格的、花纹复杂的毛毯、灰扑扑的静物油画和复古的黑白相片。这些装饰物吸收了从天花板洒下来的橙黄色灯光,使得整个房间更加幽暗。
现在所有的圆桌子都被挪到了角落里,只剩下正中间两个棕色长沙发。这是个相当热门的位置,好几个男男女女围坐在沙发上。沙发一点空间都不剩,仿佛拥挤的沙丁鱼罐头。有人就算忍受着只有半边屁股挨上沙发扶手的边缘也不肯走。他们手里都拿着装有黄色或红色液体的塑料杯。沙发周围围着几圈椅子,零散地坐着一些人。收银台旁边摆着两张拼起来的桌子,一张桌上放着啤酒、红葡萄酒、起泡酒、可乐等酒水饮料,另一张桌上摆着各种口味的小蛋糕和水果拼盘。
程斓选了个外圈的一把椅子,把自己的背包放上去。她扫视了一圈,预感今天来的人会很多。这个读书会是会员制的,每周五晚上举行一次,每月的第三个周五允许会员带自己的伴侣和朋友过来。像今晚这样人多的夜晚,氛围就变成了轻松热闹的派对。
程斓没有朋友。不过她喜欢被人群包围淹没的感觉。人一多,谁也不会注意到她。参加读书会两年多,她还是没法克服在众人面前谈论自己感受的紧张不适感。
她一边独自观察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边喝着可乐时,谈晖出现了。他像一个十分亲近的朋友喊她的名字。谈晖中等个子,厚厚的圆框眼镜后面一双微凸的、像白瓷砚台里的两滴墨一般的眼球时常贴着眼眶转动,总会令人联想到瞳孔朝上的望天金鱼。他每次露面都精心打扮过,天蓝色亚麻布衬衫搭配深蓝色的亚麻短裤,脚上是黑色的罗马凉鞋。
他拖了把椅子坐到程斓身边,随着头顶上的音箱流淌出的爵士乐摇摆着肩膀。
“你看那帮人的架势,不管什么酒,马上就会被喝完的。但愿他们自觉点,到外面去吐。”
他们面前,正有一帮人争先恐后地往纸杯里到啤酒。谈晖对上其中某个人的视线,马上笑着向对方扬了扬下巴。
“乔林梦什么时候回来呀?”爵士乐终了的空当,他出其不意地问程斓。
“不清楚。”
“你总该知道点什么吧。你们不是朋友吗?”
“你怎么不自己问?”
“她根本不回我的消息。”
“她有男朋友。”
“这又有什么关系!”
音箱再次流淌出音乐时,谈晖将杯里的啤酒一饮而尽,恢复了平静。
“对不起,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让你为难了。也许我该鼓起勇气去找她。”
“别傻了。” 程斓劝道,这是她的真心话。
谈晖站起来重新融入人群之中,只剩下程斓独自一人。
十分钟后,程斓的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人。自从踏进咖啡馆开始,她的内心就期盼着这一刻。她的视线瞬间攫住了扣在一起的两只手和贴在一起的两条胳膊,黯淡的目光落回到自己握着杯子的手。陆鸿声轻拍她的肩膀唤醒了她。
“不会睡着了吧。” 他对她开玩笑。近距离看,他眼底发青,脸颊凹陷,精神欠佳。
他坐在刚才谈晖搬来的椅子上。
“我以为你不会在这里。”
“夏莉觉得这对我有好处。”
从他的嘴里说出的这个名字,带着令人讨厌的亲昵感。
“你爸爸的事我听说了。”
“心脏病,一直住院治疗。我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太天真了。”
“这并不可耻,没有人能做好面对死亡的准备。遵从自己的真实情感才可能得到解脱。”
“谢谢你这么说。”
陆鸿声低垂着头,胳膊无力地搭在膝盖上。他的肩膀蜷缩着,程斓的心底掀起一股冲动,想伸手搂住他。她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剧烈地跳动起来。
但有人先她一步把陆鸿声从座椅上拉了起来。夏莉遇到了她的朋友,兴奋地要介绍给他。她拉起陆鸿声的动作过于突然,陆鸿声起身摇晃了下,手肘不小心打到了程斓的肩膀,也把她那颗激动慌乱的心打碎在地。
她以沉默回应陆鸿声的道歉。两人离开以后,她在原地煎熬地坐了一会儿才拿起双背包走出咖啡馆。出门右拐,走进一个幽暗的小巷。前方有两个静止不动的人影。他们的上半身陷入阴影之中,与浓重的夜色融合在一起。倾斜的、惨白的路灯灯光像一滩泼洒出来的奶油浓汤落在他们的腿上和鞋上。心思还在别处的程斓一开始并未注意到。当他们开始说话时,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她听到男人的声音,后退的脚步停下来。
“你不能无视我们之间的问题,假装一切都很好。”
“为什么说我在假装,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女人的声音很固执。
“这是我的错,我们不该开始的。”
“这不是错误,我们是相爱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