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哈哈大笑。
果真心情极佳。
殷笑不动声色地抬起眼,阮钰正端坐在椅上,微微侧头,眼中含笑,神色却很专注,仿佛对方说的不是家长里短,而是什么洞鉴古今的真知灼见一般。
嗯……宣平侯世子一向如此。
入太学前,清流勋贵家的父母便以“聪敏宽仁,温和体贴”的阮家二郎作为金陵少年之典范,入太学后,他又因常年占据太学成绩前位、为人谦和可亲而受到同窗追捧。
殷笑与他不睦多年,对他的做派极为清楚——低级的伪君子只在言语上用心雕琢,而阮微之无微不至地修饰每一个细节,即便眼不能视、耳不能听,旁人也能从他的举止中感到“如沐春风的和善”。
倘若他内心当真皎洁无瑕,殷笑倒也很愿意撇开私怨称赞他一声,可惜此人远没有表现出的那样高洁。
思及此处,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这时,皇帝终于结束了上一个话题,将视线投向了她。
殷笑心下一紧,还未来得及仔细观察皇帝神色,便听见他和颜悦色道:
“如是,今日穿的是粤绣?荷花性洁,与你颇称,不错不错。”
殷笑不动声色道:“是。这是去岁生辰时大殿下送来的布匹,恰好前几日刚刚裁制完成,便换了来面圣。”
“好、好。好孩子。”皇帝捻须赞叹了一声,忽然又像想起什么,道,“如是啊,你如今,已经十之有九了吧?”
此话一出,殿中的三位皇子都仿佛意识到什么,纷纷正了正脊背,极力将神色从“悠然自得”扭转到“沉痛心酸”,只盯着桌上茶盏观察花纹。
殷笑余光里看见阮钰勾起了嘴角,从一个极为隐蔽的角度,向她投来满含嘲弄的一瞥。
殷笑:“……”啧。
她沉默片刻,面无表情答道:“是。”
皇帝:“年龄差不多了啊。有婚嫁的想法没有?”
殷笑:“没有。”
“有心怡的男子没有?”
殷笑:“没有。”
“没有不心怡你的男子?”
殷笑:“没——”
皇帝笑眯眯地看着她。
殷笑被他绕了进去,连忙止住话音。
“有没有都无妨。今岁上祀节我令礼部协助操持,让太学祭酒会在鸣玉山举办文会,与祓禊礼在同一处,金陵适龄的世家子弟都可参与……”皇帝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听闻你之前拒了礼部的帖子?”
“太学的年初考核刚刚结束,正是查漏补缺的地方。参与文会的同窗只多不少,缺我一个并不会如何。”殷笑诚恳道,“陛下见谅,比起文会,清源更愿意留在府里读书。”
“别装了。”皇帝两指抵上太阳穴,微微侧过头,是一副无可奈何且不耐烦的样子。
殷笑想起二殿下的提醒,立刻闭嘴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地降低存在感。
“……”皇帝看了眼,险些被她气笑了,压下了声音,直呼其名道,“殷笑,你爹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朕,是想你一生安乐圆满的。”
殷笑没说话。
崔麟又道:“朕先前两次问你想法,你总说过几年,如今都快二十了,身边连个男人的影子都不曾见过——你这样,叫朕如何面对你父亲,如何履行诺言?!”
一旁座上的大公主与二皇子,不约而同皱起了眉,都有些紧张地看向了殷笑。
果然,天子这话仿佛触碰到她的某处逆鳞,殷笑忽然抬起头,抿起唇,反问道:
“陛下觉得我与男子成婚,就能叫做安乐圆满了吗?”
“……”
空气微微一滞。
天子毕竟是天子,哪怕如今年迈体衰,脾气好了不少,此时神色冷淡起来,也还是叫人有些不敢呼吸。
“清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随后,崔麟仿佛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对,又缓了缓气息,有些疲惫地摆了摆手,几个内侍微一躬身,退出了大殿。
“你不欲成婚便罢了。”皇帝说,“上回陈家大公子属意你,请陈尚书和朕提了,朕叫你先相处两日,你直接一封信回绝了他;让惜玉给你送了一批面首,你把他们打发去藏书阁里补旧书,补坏了一个面首的眼睛;既明偷偷派人带你去花街,都送你到南风苑门口了,你叫人拿纸笔去抄人家的唱词——就这些事,你告诉朕,朕该怎么放心你?”
殷笑:“陛……”
“朕年岁久了,也管不了你们这些孩子了。”崔麟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
殷笑无法,在在座众人的注视之下,张了张口,只能道:“陛下息怒……鸣玉山的文会,我会按时到场。”
只见众目睽睽之下,皇帝眉眼微展,忽然大笑起来。
崔麟弯起眼睛,眼尾显出几道笑纹,目光在阮钰与殷笑身上滑过,抚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