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内侍望了眼四周,不由出言宽慰道:“郡主不知,李忠儒是阮淑妃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亲近阮家人。他素爱巴结贵人,手段却不很高明,惹了宫里不少人。我义父说,他这样的人,迟早会倒霉的。”
殷笑听他这么说,冷凝的眉眼微微一弯,回了一个浅浅的笑。
她生得本就漂亮,只是长眼微挑,唇角微垂,眉目里天生带了冷意,看起来不那么好接近。然而只要她眼睛一弯,这点冷淡便散了个七八成,周身自有一股钟灵毓秀的灵气。
“你不必同我说这些。”她说,“这些人虽会倒霉,却不会因此而消停。宫中捧高踩低是常事,阮微之家中得势,又与我素不对付,他们吹捧他时捎上我踩两脚,也不算稀罕事。”
那内侍张了张嘴,神色忿忿,似乎想说什么。
少顷,才听见他小声道:“若借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真才实学。”
这内侍虽然年纪轻,说话却很有些意思。
这样的话,不大像深宫内侍会说的,反而像出自年轻气盛的太学学生之口。
殷笑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见他眉清目秀,神色里有几分士人的心气,不由起了些好感,转身想同他多说两句,这时,却听东面红桥旁,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响起来。
“你说得不错。圣人言,避人美而言人恶,小人之举也。”
那内侍循声而望,愣了一愣,忙低头行礼,道:“世子!”
殷笑抬头,便看见一位身着青衣气质不俗的年轻公子翩然走来,手中捏着一块方帕,正在对她微笑。
阮钰说:“郡主,日安啊。”
果然是他。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殷笑虽与他不合,却也不好在宫中给他甩脸色,只得微一颔首,淡淡应道:“问世子安。”
这一次,阮钰却没有在意她的冷漠。他神色自若地将手帕收回袖中,笑道:“方才路上不小心丢了手帕,便往回来捡,没想到郡主也在这里。”
殷笑不知答什么,索性不再说话。
他顿了顿,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顿了片刻,忽又轻声开口道:
“宫律森严,我想,大约没有宦官背地里说道贵人的规矩吧。”
殷笑身旁的小内侍神色一紧,闻言立刻躬身垂首,拱手道:“世子恕罪。”
还未指名道姓,他倒已经先认了罪。
殷笑眉心一动,心底暗叹这内侍处事稚嫩,到底还是抬起头,与阮钰对上了视线。
她上前一步,将那为她说过话的小内侍半挡在身后,面色冷淡地看向阮钰,问:“世子这是何意?”
“……”
阮钰没有说话,嘴边笑容加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偏过头,望向他斜后方那个人,轻轻地开口:“李公公,你说对吗?
原来他说的是李忠儒。
殷笑一怔,却见他已转过身,后退一步,袖起手,笑着看向面色泛白的李忠儒。
宣平侯世子生得金质玉相,在金陵世家子里常以“玉树临风、温文尔雅”著称,即便此时站在皇宫向人施压,仪态修养都未有半点疏漏。
“郡主皇家贵胄,当年女子入太学、郡主为首批的诏令也是陛下亲自发的,不想李公公私下会有这么多意见——无妨,稍后面圣时,我会向陛下一一转达的。”
他面上是笑容可掬,语气亦是温和有礼,李忠儒的脸色却已得惨白一片,听他一字一句地施压,到最后,竟没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冲着阮钰磕了两个响头。
“奴才知错,奴才该死,世子恕罪、世子恕罪啊!”
阮钰微微抬眉,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偏了偏头,看向李忠儒:“不过三两句闲话而已,李公公何错之有?”
李忠儒闻言,头磕得更厉害了。他这次终于聪明了一回,晓得这头不仅该向阮钰磕,更该向清源郡主磕,于是磕完东面磕西面,额头已然红了大片,几乎要流出血来。
李忠儒:“世子恕罪、郡主恕罪!是奴才管不住嘴,该掌!该掌!”
言罢,竟又跪在石板路上,开始扇自己的巴掌。
阮钰仍作不知,忽略了跪在一旁的李忠儒,弯了弯眼,居然在这时候对殷笑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殷笑看出了他的意思。
那是阮微之是否真的替她不平、当众给这宦官难堪是一时兴起还是思量已久,都不妨碍她从阮钰的眼睛里看出来的,胜者的微笑。
同为豪门贵胄,同为太学骄子,在殷笑被旁人指手画脚时,他却可以从容地站在一旁,笑着打压说着闲言碎语宦官,在外人看来,好似救她于水火之间。
可殷笑清楚,那是示威。
她跟阮微之是一类人,看得太清楚,阮微之是个天生的混账,外在温文尔雅,可也比谁都要目中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