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de 花岛雪枝
从玻璃窗边缘升起的白色水雾里传来了入冬的讯息。
即使打开空调也止不住一丝丝冷空气从缝隙里爬进室内,似乎带有节奏、又似乎全然无序的拨弦声随着松田阵平的动作反复响起。我的音感很弱,完全分辨不出那一声声颤微微的弦动中是否带有微妙的差别。
松田停下试音,将调音器夹好,嘴边溢出嗤笑。
“弹奏之前最好每次都调一下音吧?那小鬼还真是什么都不懂,只知道一个劲地弹,才会走音得这么严重。”
不关你事、没话找话吗。我一边默默腹诽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回答:
“倒是很有他的风格。”
松田啧了一声:“装作这么狡猾……你应该有别的话想说吧。”
“不,没有什么特别想对你说的。”
卷毛同学一手托着琴颈,将吉他平放在膝上,瞳孔在刘海的阴影下流淌着近乎于黑的深色。
“我早就发现了,你只对我一个人态度特别差劲啊?”
“……我不擅长处理人际交往的关系,所以别人用什么态度对待我,我就回以同样。”
“哈?我什么时——候……”
愤愤的语气中途转折,看样子是终于想起了自己一贯的作风,烦躁地乱拨了几下琴弦。
松田阵平——
对于集体的气氛向来满不在乎,也不屑于用委婉迂回的社交辞令伪装自身,总是旁若无人地自行其是。那尖锐的洞察力比起率直更进一步,形成了高傲且粗暴的性格。
不论对什么都不会改变态度,但通常都有萩原研二在他身边,圆滑体贴的魅力自然而然就会使人淡忘了幼驯染的恶语。
他们二人总是绑定似的一起出现,所以像这样单独和松田交流的机会印象里不算多,但每次都是既称不上愉快、又不至于险恶到需要特意低头和好的程度……尤其是,他对自己的作风并不是毫无认识,却拒绝向人妥协。松田的想法捉摸不定,难以预测。
就像现在。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对谁都是这样。”
“嗯,是啊。”
“真受不了。你总摆出这种什么都不说出来的样子来,让我特别火大!”
“又没有特意地不理会你……”
“说的不是回不回答我,而是想——法。花岛你从来不对任何人透露内心,就算是对枪田,也只说着最低限度的真心话。”
卷毛同学眯起双眼。他抱着吉他坐在矮板凳上,仰起头,笔直的视线却带来一种正俯视着我的感觉。
任由僵持的沉默发散,我勉强控制住了想要逃避对视的冲动,站在被他暴力的表达所撕开的裂口之前。
“……这有什么问题?”
“你不觉得寂寞吗?”
“松田同学你自己不也是一样,除了萩原同学以外没有其他交心的朋友吧。”
“所以啊,我这不是在「交朋友」了吗。”
“啊?”
“啊——?”
松田威胁性地压低了嗓音反问,那听上去更像低吼。
(不是在找茬吗?)
“莫非你当我是在找茬吗!”
心中冒出疑问的同一瞬间,松田就以更加不妙的神色对我怒目而视。
我尴尬地连连摆手:“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很意外……姑且也算是熟悉的人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强调交朋友呢?”
他继续恶声恶气地一副看我不顺眼的语调:“反正都已经这么熟悉了,那么当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无法达成理解……我站在裂口之前,仍在揣度的时候,对方却已经自顾自喊着三二一跳纵身一跃了。
“松田我问你,‘you jump I jump’的下一句话接什么?”
“两年前的电影我怎么可能记得。‘I’ll never let go’?”
“是‘cut’。”
“连冷笑话都算不上,只能说明你脑回路异于常人吧。”
我比了个打场记板的手势,松田对此发出了明显的嘘声。
低头摆弄吉他的松田,小心翼翼地转动着调音钮,直到指尖拨弦连成一段轻快简单的小调。我恍然想起从伊佐那开始学琴到现在,还从未当过他的观众,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愿意让我听他弹琴。
将乐器重新装入琴包之后,松田甩甩手,走到另一扇窗户前。
“轮到我提问了。花岛,在你看来萩他——你是怎么看待萩原研二这个人的?”
“我必须回答吗?”
“可以不回答试试。”
他举起拳头晃晃——本质上还是在找茬吧,这家伙彻底不装了。
想要叹气,我用指尖感受着窗框渗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