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花讲完故事的时候,已是晌午。刘家的农舍,木窗破落,外头毒辣的日光淌进屋子里,直直射在刘大花和李南卿身上。
日光照得她们身上暖融融的。刘大花把自己瘦小的身躯挤进李南卿臂弯里,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而后隔着布料,气息轻吐在李南卿胸前,悄声叹了一口气。
恍惚间,一切都恰如几年前的午后一样。她慵懒地躺在曹春宜身边,窗外,有下学的稚子在放纸鸢。
说到底,她也不过才是个十二岁的孩童。
李南卿怀抱着她,没有劝说,没有评判,只是轻轻抚上了她的额角,喃喃道,“大花,大花……”
“春色宜人,自会花开满园的。”
刘大花不曾读过书,也不会写字。她一双漆黑的眸子转动,看了李南卿一眼,跟随她重复了一遍。
“李姊姊,春色宜人,就会花开满园吗?”
说罢,只听“呕”的一声,刘大花猛地一个跃身,扒在了床沿,吐出一大口鲜血。
一个衙役得了宋谦寻眼色,连忙跑回府衙,抓了此前照看刘大花的大夫来。
那大夫来的时候,拎了沉沉一个大木箱,塞满了草药。一进门,就看见刘大花瘫软在床,鲜血仍旧止不住地溢出嘴角,顺脖淌下。
刘大花身上那件粗布麻衣已经被鲜血染透,湿答答的,仿若轻轻一碰,里头就要有鲜血冒出。
李南卿轻轻伏在刘大花身边,为她拢去耳畔碎发,静默无声。
见满屋子死一样的寂静,大夫心里琢磨片刻,便慌忙搭上刘大花脉息,探了一会儿,摇摇头。
“不成了……郁结于心,又吞了那么大块金子,实在是……”
“不,不要救了。”不知何时,刘大花从晕厥中转醒,无力地昂起头,看向身边罚站一样的大夫。
“我……我想吃些助眠的药,有么?”
“呃,有是有……”大夫支支吾吾,似是拿不准还要不要给这么一个走到最后的小姑娘一点徒劳的帮助。
李南卿瞧着自己身边的刘大花,血从她身体里流失太多,她已经像一朵即将枯败的花,在午后暖阳里被灼烧,蒸干浑身上下最后一点活气。
人之将死了。
李南卿于心不忍,缓言向那大夫道,“便开服药,好让人睡去罢。”
宋谦寻撑着站在一旁,也向大夫点点头。
那大夫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李南卿,彻底分不清谁主谁仆。不过既然两人都给了令下,他便也不再说什么,抽拉开自己拿盒沉甸甸的药箱,拿了药草几两喊人煮了去。
不过片刻,一大碗乌黑的药被端到了刘大花手里。
她闭目仰头,灌下去半碗。
“真是好苦啊,李姊姊。”
李南卿手支着头,倚在床畔,目光柔顺,看着眼前那张被药苦到发皱的小脸。
是纵容,或是留恋,又或是不舍。略有凝结的氛围中,无人再言语。
谁料,下一刻,刘大花竟忽然坐了起来,一手直接捏住李南卿的下颌。或许已是回光返照,她手上的力气大得骇人,生生掐开了李南卿的唇,扣住手上的碗,将剩下的半碗药汁给灌了进去。
李南卿来不及挣扎,药汁已经顺着下肚,呛得她一阵咳嗽,连连作呕。
见此情形,宋谦寻原本站在床边很远的人,登时吓得一个箭步飞奔过来。他挨了箭,身子骨本就在最差的时候,此番动作,人来不及站稳就跪倒在床边泥地上。
他颤抖着手把自己从地上支起来,喘息声又急又乱,囫囵地将床边的李南卿揽入自己怀里,长眉蹙起。
如秋水般澄澈的双眸中,映照出李南卿瘫软在怀的模样。
也不知是那大夫的药太强劲,还是自己已经奔波一天一宿未曾合眼,几乎是片刻的功夫,强烈的困意便将李南卿包裹,如蚕茧一般将她困住。
阖眼前,李南卿连移动目光的力气都没了,直直地、坦然地看向宋谦寻眼里。
两人四目相对,皆是思绪万千。
若是一个普通的官老爷,好像不应该这样把自己搂在怀里。何况那双眼里,又流露出那般真切的心痛与焦急。
那是连李画见自己生病时,都不曾表现过的神态,缘何在这样他眸中所见?
李南卿觉得自己愈发混沌,连身边刘大花在念叨什么,都已经听不清了。
只有一双澄澈的眼睛印在脑海里,无端添了一份安心。
身旁,刘大花也快要沉沉睡去,但她似乎是不肯,嘴里仍在说话。
“李姊姊,我听人说,你总爱做梦。在梦里,你最后再陪陪我罢。”
刘大花撑起眼皮看了眼手里的空碗,扔在了床上,紧紧捉住了李南卿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而后心满意足地闭目,倒在了李南卿身旁。
……
“李姊姊,娘会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