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谦寻倒在散乱的桌椅旁。深夜的月色如清泉,流淌过他的面颊与青丝,衬托得那张脸愈发苍白。
“宋温辞!”
李南卿伏在他身畔,第一次觉得自己会惊惧到双唇颤抖,连呼吸都要凝滞。
那支漆黑的箭羽在月色下泛冷,直直插|进血肉中,青白色的衣袍上连一丝血都没渗出。
宋谦寻艰难地扫了一眼伤处,扯了个笑,“无妨,都不见血呢。”
不知这句话是在宽慰自己,还是在糊弄李南卿,但似乎都无甚用处。箭头埋入处的剧痛随即搅得宋谦寻拧眉闭口,冷汗如雨而下。
李南卿在一旁,牙关轻颤,却是发号施令般,“我扶你回去。还能走么?”
“能……呃……”
话语从宋温辞唇边吐出,又变成溃不成军的一声低吟。
李南卿的心跟着揪紧。
她小心翼翼将人从地上撑起,又相当结实地环抱住对方的腰,好让宋谦寻尽量将力气都卸在自己身上。
这一招数她以前陪父亲打鱼时用过。半人高的大鱼滑不溜秋的,她却偏能稳稳将鱼锁在自己怀里,扛着回家。
只不过现在鱼换成了人。
被半抗半抱的宋谦寻并不如鱼一般挣扎,而是安静地倚在李南卿肩头,呼吸愈来愈弱,成了一个硕大的白瓷摆件。
突然,这白瓷摆件扭动了一下,轻喝一声,“谁?”
李南卿原本被压得抬不起头,直盯着自己脚尖认路。忽听他这一声,吓了一跳,连忙撑着他站定,向路边的草丛看去。
——离路边不远处的草丛被压倒了,一片糟乱中,一个人形安静地躺在草丛里。
一只青蛙很不适时地呱了一声,跳进那堆草中。
地上的人并没有动静。
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上李南卿心头。
她侧眸瞧了宋谦寻一眼。对方已经很配合地坐到了地上,抬头也看了自己一眼。
“谁人在草丛里?”李南卿于是高喝一声,在凝固的夜色里一步步迈近草堆。
杂草掩映下,一具尸体骇然出现在眼前。
“阿!”
甫一看清尸体的模样,李南卿轻叫出声。
这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尸身上衣饰完好,但面容却被人砸烂了,猪肉沫子一样,是一堆血淋淋的烂肉泥。
几支枯草倒在这烂肉里,草杆上便都挂上了细碎的肉块,油血相混,腻在草枝上。
缓了些许,李南卿蹲下了身。
时值深夜,宋谦寻又身负重伤,她不敢在此刻引魂入梦,而是速速检查一遍尸身初貌,记下尽量多的细节。
女尸腰间一枚小小的金坠子引起了李南卿注意——一只拇指大小的金坠,雕作貔貅的形状,却因雕工粗陋,成了一只咧嘴蟾蜍,显得怪异又可爱。
李南卿认得这枚坠子。
这正是刘良的妻子曹氏的珍宝。
约莫半年前,刘良来家中喝酒时,曾特地给自己炫耀过这只金貔貅,这是他富有些许后为妻子买的第一个礼物,因而念叨了许久。
此后,在集市偶然遇见曹氏时,她也同李南卿夸赞半天,将这小貔貅从眼睛眉毛一路夸到屁股,最后郑重宣布,一定会日日配在身上,甚至同眠共浴。
往日如潮水般涌回,李南卿脚下一软,从杂草堆里跌了出来。
“是……是曹氏的尸体……”
抬头时,她眼中擒了泪,向宋谦寻喃喃。
可惜宋谦寻没来得及回她什么,先捂着伤处瘫倒在地。
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
毫不迟疑,李南卿重新扑回宋谦寻身边,将彻底昏倒的宋谦寻扶将起来,几乎是一路跌撞地飞奔回宋谦寻府邸。
宋谦寻的府宅不算大,至少不是想象中买官贪污者该有的高门大宅。此刻门前点的两盏灯已是半明半灭,招魂一样,在空荡的街上亮出一片幽幽烛光。
门敲了半晌,才终于出来一个晃晃悠悠的老者。老人一见到门外狼狈不堪的两人,登时吓得呆住,醒过神后,一跳脚,朝内院嚎了一声。
不多时,只见里屋烛光渐起,来了一列侍从慌慌张张将宋谦寻抬进屋子。
李南卿喘息几下,抬脚也跟了进去。
宋谦寻已经被抬上了床,竹席之上,他的身形愈显单薄。
霎那间,李南卿又回想起初见宋谦寻时,正是在那场海难中。彼时的宋谦寻漂浮在船板上,正如现在这般眉头紧锁,面无血色。
一时间,李南卿觉得似乎是一张旧人面与新人脸在重叠,浑浑噩噩的脑中越发觉得眼前之人眼熟。
明明他新官上任,却为何能面善至此。面善到她愿意轻易地将陷入梦境的自己交给他。
今夜再次见到尸体时,李南卿才后知后觉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