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夏，路边偶有蛙鸣阵阵，如墨的夜色里几只鸣虫飞过，路上的三人却谁都无话。
李南卿抱臂跟在后面，看见宋谦寻指尖捏着那几张薄纸，在轻点过自己后又悄悄缩回袖子里，大有一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
勾引。
李南卿这般想着，随即又被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词吓到，伸手在夜色里虚空地一挥，试图把这个骇人的念头给驱散。
试探？
李南卿轻咬嘴唇。可宋谦寻为何要一再地试探自己？莫非，他仍然怀疑自己是凶手……
“到了。”
男人的声音乍然响起，如夏夜凉风，将李南卿从胡乱的思绪中带回。
县衙大门已在眼前。
宋谦寻轻轻捏了捏刘大花的脸，笑得十分璀璨，“大花回去要好好睡觉，以后叔叔还带你去吃好吃的。”说罢，一个当值的来牵过刘大花，领她回了后院。
陈随安今天也值夜班，听闻宋谦寻回来了，披了件外衣从躺椅上爬起来，哈欠打了半天，才眯眼道，“大人，怎得这个点回来了？”
“你又睡觉了？派人去追查曹氏的下落，如何了？”
“在查，在查了大人……会及时禀报……”
陈随安嘟囔完，揉着的眼睛突然看清后面的李南卿，登时双目放光，嘴角上扬道，“啊！原是嫂……”
眼见宋谦寻的笑冷在脸上，再看后面冰雕一样的李南卿，话于是在陈随安嘴里打了个转，变了副模样出来，“原来是姑娘一同办案！”
宋谦寻笑笑，点了个头。
陈随安不知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嘿嘿了许久，这才凑上来，压着声音在宋谦寻耳边说，“大人，这个点了，怎么不带人家姑娘去糖水铺子转转？城南新开了一家，可热闹了！”
李南卿见他两人鸟雀般叽叽喳喳，在后面行了个礼，冷声道，“宋大人，陈大人，若无旁的事，奴家先告退了。”
“诶！”闻言，宋谦寻急急转过身来，“姑娘，我还有事，想和姑娘借一步说话。”
说着，他袖袍里的手鼓捣一下，将那几张卷宗悄悄漏个角出来。
李南卿瞧着他，有些哑然。她不明白，眼前这个身形颀长的年长男子，究竟为什么做事如此的……幼稚。
“大人！记得去铺子上报我的名字！能买一送一！”
直到宋谦寻和李南卿走去甚远，身后还能听见陈随安兴奋的呼唤。
没了刘大花要陪，宋谦寻似乎松快不少，一路上东一句西一句地往外蹦话，可惜李南卿回复寥寥。
就在宋谦寻快要偃旗息鼓的时候，李南卿忽然问他，“大人，今日风鹤松的酒席，是为了卷宗？”
这像是宋草包干得出来的事，几张卷宗不走公事，却私下去灌酒套来。
岂料宋谦寻突然眉头耷拉，叫苦道，“好生冤枉！我只是爱同卢大人饮酒闲聊而已。”
见他言辞相当恳切，李南卿软下心，竟生出些许自责来。或许，自己不该全然听信坊间那些传闻，对这位官大人抱有偏见。合该反思。
“这卷宗是我自己偷的！”
李南卿：……
反思结束。
宋谦寻的话重新密起来，先聊这家新开的糖水铺子，又唠叨半晌卢大人私藏的好酒，最后突然长舒一口气，叹道，“还是海城这种小地方好呀，晚上全无宵禁，不比那京都。”
这话听得李南卿怪怪的，嘴上也就没好话回他，“是，奴家不比官老爷，出身高贵。半夜也能去路上疾驰。”
话里带刺，是李南卿惯有的风格。宋谦寻闻言，似乎是有些讪讪，眼中神色晦明莫辨，轻声道，“京都……姑娘有空，可去京都一游。”
他似乎是在回话，却又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语气竟然附着些许怅然与相劝之感。
李南卿只当他在回忆自己早已落魄的高贵家世，便也不再讽他，静默下来。
夜色凉如水。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皆是心事重重。不多时，周遭逐渐人声鼎沸，竟是热闹得如同早市一般。
不远处的石街一侧，撑立着几个布篷。篷下坐了足足十几桌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姑娘小伙，说说笑笑。一块旌布在布篷上飘动，上绣「夜冰糖水铺」五个大字。
这是半个月前城南新开的糖水铺子。凭借着五花八门的糖水种类以及至后半夜的超长经营时间，一时间在海城县风头无二，几乎是所有夜归人休憩必去之所。因而热闹非常，颇为一处深夜奇观。
平日里，虽说李画并不管李南卿是否晚归，但为了第二日捕鱼的好精神，李南卿从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从不曾在这个点上街觅食。
相较之下，宋谦寻瞧上去就熟手很多。他唤来小二推荐了些糖水种类，又自来熟地询问隔壁桌都点了什么，最后不忘给老板附上陈随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