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去看看外面的雪下得怎么样了吧。”
剑无极站起身,用东瀛话应了一句便转过身,在朦胧的醉意之中缓步离去。很快,他穿过雪天里有些昏暗的长廊,推门而出踏过宽阔的院落,冬日里如刀的风吹得他身上熏腾着的浓厚酒气散了三分,凛冽的寒气像是镀在他身上的一层坚硬的壳,躯壳之下是翻涌着的血与火与仇恨,它们在剑无极的身体里凝成滚烫的气流,一旦有什么将他的胸口穿凿而过,这气流就会合着剑无极心里经年不消的一汪泪水,像疮口处粘稠的血汩汩流出。
这么多年他不曾忘却过。
有时在崖边眺望,剑无极望着俯瞰着高峰之下的广袤大地,目光顺着地面远眺而去,一直抛向很远很远,直到凛冽的风迎面吹来,击得眼底满是酸涩的泪意,他才收回目光不再向前望。
但他知道,在他视线能够抵达的尽头过后,在走过行行重重的山林,最终会抵达一片怒浪滔天的海,海的那边长眠着他的父亲与幼弟,自己的一部分魂灵也跟着变为劫灰,被命运捏碎成一枚钉子,在东瀛的陆地上扎下根来。
他的师尊总是跟他说要放下仇恨,本意是好的,心有杂念的人向来练不好剑法,可是悬在腰间的剑上坠着的不是别的,是覆着青苔的森森白骨。所以每每剑无极拔出剑来,眼前总是先笼盖着一层血红,接着是他来不及回头望便已经淹没在火海之中的父亲与幼弟,以及西剑流挟着刀枪剑戟的部众,这些尽数在眼前退去过后,剑无极再抬头,便是宫本总司有些失望的眼。
“剑无极,你心不定。”
说得轻松。
剑无极有些苦涩地笑了起来,积郁在胸口那一团让他憋闷钝痛的浊气和着未散尽的醉意一同被他吐了出来,在这冬月末尾冰凉的空气中化成一团白雾来,他捶了捶被酒气滞涩着的胸口,便推开了门,决定照旧出去走走,攀上那不远处的山峰,去望那望不尽的路,看归不了的故乡。
可一推开门,剑无极就愣住。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与他年龄相当的少年。剑无极有些愕然,挑高了眉梢上下打量这位访客,才发现这家伙显然已经是在门口站了许久,院门前的那片雪地给他踩出凌乱复沓的脚印,发上身上落下的雪却未曾拂去,俨然与一个雪人无异。
落雪沾衣,托这家伙的福,剑无极第一次将雪花的模样看得这般明晰,雪片粘连在这家伙的黑衣之上,如同细小的花一般分成六瓣,却又延伸出凌厉明晰的条理与棱角来。
剑无极看他这副模样,难得有些快意地哈哈大笑起来,那少年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狐疑地将眉峰慢吞吞地拧成了“川”字,接着便不悦地问道:“你在笑什么?”
剑无极抱着手中的刀,毫不掩饰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微微动了动唇瓣,便直截了当地抛下两个字来送给眼前的少年:“笑你。”
他猜得到眼前人的来意,中原当中有多少人听闻萧无名的名号而来,做出一副程门立雪的模样虽是可贵动人,但这些人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有一双提得起剑的手的呢。剑无极早就看厌了,看腻了,那些提着束樇前来拜谒宫本总司的人,将双膝和肩膀跪得低沉,却将目光高高抛起,直盯着宫本总司背上那把逆刃刀不放。
于是,剑无极不等那少年再度出言,嘴角一挑,振臂将手中长刀抽出刀鞘,手腕一转便将刀锋横在两人身前,隔着那一抹淋漓寒光说道:“若是想来拜师,便先过了我这个天才剑者这关吧!”
“来喔——”
那时剑无极尚未完全习得无极剑法,每一日只反复练着那一招一剑无极,将那院子里一株老树劈得残枝碎叶落了一地,但眼下对着当时初出茅庐的雪山银燕还是可以应付的,那个时候他出刀凌厉,雪花都被他搅得乱了节奏,在刀风之中惊起又回旋,迟迟不得落地,雪山银燕更是被剑无极逼得节节败退,提着燕子剑只有勉力格挡的份。
刀剑相抵,铿然一声响起,剑无极腕间提力,就在他要将那把燕子剑挑出雪山银燕的手中时,自己的衣领被谁从身后揪住。接着,宫本总司的声音便慢悠悠地,如同雪花一般落下:“剑无极。别再胡闹了。”
后来他又想到来自东瀛的神田京一,在自己失去自主意识前最后一次与他对决。夜光在地面上铺陈开来,西剑流众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直到粘连在一起,像是一只麟角峥嵘的兽,目眦欲裂,正待张口吞噬剑无极脚边那如秋叶一样的影。
而剑无极早已经严阵以待,握着剑柄的手,微微上挑,剑式已起,展露着的那一截剑如同玉人的腕,隐隐闪着寒光。
剑无极阴沉着的目光像一场飓风,先是穿过了西剑流众人的灵魂,又穿过了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血海火海,最终定格在了他小的时候,年幼的他从廊下走过,一转头就能瞥见父亲在院落中舞着那柄带着寒光的刀。母亲就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抬手捻起花枝,折一朵初春时鹅黄的花别在鬓边。
霎时间,花枝颓败老去,陷入漫长的沉睡不肯醒来,只留下枯枝败叶僵硬地